第38章 後怕
沈雲歸偏頭看他。
秦硯之的輪廓在黑夜裏並不明顯,她隻能看出他大概是帶了笑的,與她並肩,驀然讓她鼻尖有些酸澀。
“你不必擔憂。”沈雲歸低頭,盯著自己的衣擺,“我就是出來透口氣,等下就回去。”
“嗯。”
秦硯之輕聲應她一句,稍稍偏頭,視線落在沈雲歸的側臉上:“他們是要想要你的命。”
“嗯?”沈雲歸一愣,驀然抬眼,麵露錯愕,眼尾微微泛著紅,夜色之中,若非秦硯之有心留意,或許便不會注意到。
秦硯之抿了抿唇,垂在身側的緊了緊:“你沒做錯什麽。”
沈雲歸怔住。
秦硯之繼續道:“你沒有必要為傷害過自己的死人傷神。他們殺你,你反抗,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麵孔之上,語氣平和,宛如平常與她聊天說笑。
沈雲歸的眼睫不受控製的輕顫,緩緩低下眼眸,露出幾分迷茫:“我就那麽殺了他們——”
或許,她該留他們一命?
她說不上這種情緒是什麽,既不是同情那些要她命的人,也不是因殺了人而害怕,隻是生平第一次,鮮活的生命在自己手中終結,總覺得心裏有塊石頭堵著,一直落不下。
按理說,她不該有這種情緒。
她父親兄長,手裏都是沾染無數人命的人,她更是對沈風還和秦硯之那些血淋淋地折磨人的手法知道不少。
按理說,她不該為這種事情傷神。
“他們該死。”秦硯之道,“是他們先拿起了刀,這種你死我活的事情,殺手不會對你有任何惻隱之心,拿刀反抗隻是最正常的反應,今日之事,你才是受害者,你沒有做錯什麽,也沒有必要糾結他們的死亡。”
“……我明白。”沈雲歸悶悶地出了口氣,勉強笑了笑,“是我太過矯情了,放心吧,我睡一覺就好了。”
秦硯之微微搖頭:“非是矯情,這隻是人之常情,遇上這種事,沒有幾人能夠以平常心待之。”
“……我明白的。”
沈雲歸抿著唇,閉著眼做了個深呼吸,又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
秦硯之算著時間,害怕她第二日醒來精神不濟,安慰道:“時間不早了,回去睡吧,我在這裏守著……十一也在。”
沈雲歸微怔,下意識打量了一番周圍的環境,連忙搖頭:“不用了,你也去休息吧,你明日也要回探真門吧?我真的沒事了。”
秦硯之沉吟片刻,順著她的話笑了笑:“好,你早點休息,明天我送你們回去。”
“嗯。”
沈雲歸點頭,一隻腳踏進屋裏,想起什麽,忽地又轉回頭來,也不知道是真的想開了還是故意做給秦硯之看的,她朝他揮了揮手,嘴唇微動,因為顧及著屋子裏熟睡的迎秋,聲音不大,勉強能讓他聽見。
“辛苦你了,謝謝啦。”
秦硯之搖頭笑了笑,轉身走遠。
等到秦硯之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沈雲歸才再一次進了屋。
門輕輕合上的瞬間,沈雲歸低著頭輕歎了口氣,還未回床,窗邊傳來絲絲動靜,迎秋的聲音在屋裏響起。
“郡主?”
沈雲歸循著聲音望去,一片暗色中隱約能看出迎秋的輪廓,她應該是守的累了,就在窗下的小桌旁伏著睡了。
“沒事,我透了口氣,就要上床了,你不必起身,接著睡吧。”
迎秋沒有細想,迷迷糊糊地點了點腦袋,伏在桌上又昏昏沉沉地睡著。
沈雲歸脫了外衣躺在床上,盯著門口發了好一陣呆,才漸漸有了困意,終於肯閉上雙眼。
門外去而複返的秦硯之重新坐在了石階上,仰頭看著月亮出神。
他偏頭往屋頂的方向看了看,那裏大抵站著或是躺著一個人。
並不隻是沈雲歸難以睡著,秦硯之也睡不著。
從得知這件事起,他一直處於幸好沈雲歸無事的心情之中,從未設想過若是前些日子,皇帝沒有賜下十一,今日會發生的結局。
他在後怕,如同下午的沈家人一般,擔心若是沒有十一該怎麽辦。
說來可笑,下午他還勸沈牧父子不要為未發生的事情焦慮。
如今夜深人靜,焦慮後怕的人倒輪到他了。
世上不能失去沈雲歸的人很多,他也是其中一個。
妹妹也好,心上人也罷,無論哪種,他都再經不起“失去”兩個字帶來的效應。
秦硯之仰著腦袋,在一片靜謐的夜色之中,回憶起前十幾年的人生。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能記起,在成為沈雲歸的玩伴之前,在他被帶到沈府教養之前,是養在俞王府裏的。
他三歲時老良王戰死沙場,良王妃悲傷過度,又日夜操勞,熬壞了身子,他剛滿五歲時,她便去了。
留下一座空蕩的良王府和瞿管家。
皇帝念及良王一生為國,將他交給無子的俞王教養。
在俞王偽善的麵容被揭穿之前,隻有少數人知道這是一個怎樣的惡人。
他便是這少數人之一。
如今已經有專門的書籍講了俞王那些惡事。
他與宮妃通奸,他在府中修了地牢,以折磨人為樂,他喜歡美人,事後查出死在他手裏的美人卻不少。
這些事,秦硯之都知道。
老俞王有些問題,俞王幼時曾遭受過他非人的折磨,從而也養成了扭曲的心性。
得權後的俞王,比之老俞王,有之過而無不及。
他一生無子,原因很簡單,因為他不舉。
與宮妃通奸,是捏住了人的把柄,以在皇宮裏親近宮妃,折騰皇帝的嬪妃來尋求刺激。
修地牢折磨人,是為了滿足他因此而得到的扭曲的快感。
那些美人,都是被他一一折磨死的。
偏偏這樣一個人,平時總是以笑示人,見了誰都是一副溫和的模樣,表麵功夫做的極好。
俞王答應收養他,一為維持自己的形象,二為他身上的爵位。
他貪圖他的爵位給他帶去的好處,卻又因扭曲的心理見不得他好過。
他要他習字讀書,給他灌下湯藥,要他做名副其實的文弱書生,老良王做過的,他絕不能碰,老良王所不喜的,他必須做到最好。
他盼望脫離苦海,卻無人信他,無人救他。
除了沈雲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