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怒氣
徐年迄今為止做過最叛逆的事,是沒聽家裏的話騎馬上戰場,而是拿起了筆杆子。
僅僅這一次的叛逆,都是靠著徐妍才能成功。
彼時他跪在祠堂,對祖父和父親要他從武的話充耳不聞,被打的皮開肉綻也絕不退讓。
他不鬆口,他爹拗不過他,握著酒壺隨他去了,隻有祖父仍不退讓。
是徐妍提著劍進了祖父的院子,對著祖父珍視的那一堆字畫一通亂砍,發了一場瘋,才逼得祖父鬆口。
他的祖父徐楨,當年據說也是驚才絕豔的人物,當年與萬燾一武一文,是盛京裏頂出名的人物。
他進了徐楨的屋子,門被管家合上,隻留他們二人在屋子裏。
牆上掛著的畫實在顯眼,任徐年來過這屋數次,也免不了次次都被它吸引了注意力。
原因是這副畫實在太過不起眼,平平無奇,隻是一副簡單的山水畫,卻被人掛在最顯眼的位置。
印章上的名字是無虞。
畫師的名字也不出名,當初有見過這副畫的人試圖再買到這位畫師的畫來討好徐楨,卻無一成功,隻打聽到無虞這名字是個假名,這畫師既寫書又作畫,卻隻是因為一時興起,見沒什麽起色,天賦又不佳,沒過多久便改行了,也沒人找出來人究竟是誰。
徐妍拿著劍要砍的就是這些字畫。
徐楨背著手站在桌前,沉聲問他:“通敵之人可查出來了?”
徐年恭敬行禮:“是,是井小將軍。”
徐楨麵色沉重,沉默良久,方才歎息一聲:“死的那些戰士,其中也不乏他手下的兵,上曲許了他什麽好處,連自己帶出來的兵都狠得下心。”
徐年也想不通其中緣由,對這些事說不上了解,也摸不清徐楨此刻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心情,幹脆站在下首安靜聆聽。
徐楨走出那一方小天地,過來拍了拍徐年的肩:“我聽說,這次的事是你和探門那兩位一起辦的。”
徐年抬頭,撞進他祖父的眼神裏,無聲地動了動唇。
“做的不錯。”徐楨難得衝他一笑,“阿妍當初說的沒錯,即便是不從武,你也能有自己的天地。”
“祖父謬讚。”徐年對他這種突如其來的誇獎絲毫不受用,有些別扭,甚至生了些警惕心,“孫兒什麽沒做,查案之事,大多都是探門經手。”
他沒說慌,審人抓人是沈風還和秦硯之兩人帶人去的,最後的證據,也是沈雲歸遞上來的,他在這起案子裏雖看起來像個主要人物,但論事實,他不過寫了幾張記錄。
若非沈風還和秦硯之凶名在外,這些事都用不上他。
徐楨的誇獎來得太過突然,他這位祖父,素來是個不會誇獎人的人,無論是父親打了勝仗,姑姑做後妃,還是阿姐為了徐家成功接近萬伏,他從來沒有一句誇獎。
這些事在徐楨看來,不過是理所當然,身為徐家人,為徐家的發展出力,是天經地義。
徐年升起的那一絲警惕心也是由此而來,他明白徐家的冷血,若非要他做什麽事,是不會有這種突如其來的待遇。
昔日是他阿姐,如今,該他了。
徐楨不讚同地“誒~”了一聲,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抬高,他的手心白淨,指腹上有兒時練劍留下的繭,還帶著沒來得及清洗的墨跡。
徐楨攤開自己的手與他並在一處,徐楨的手不同於他,他是徒手接過敵人砍下來的刀劍的人,手心帶著一條去不掉的疤。
“我拿劍殺敵衛國,得了天家封賞,是為徐家做了事。”他指了指他手指上的墨跡,“你拿筆,同探門一起辦了這起案子,也是為徐家做了事。”
他並未立功,寫下審訊記錄,這是他再簡單不過的職責,與徐楨口中的殺敵衛國,不是能相提並論的事。
可徐楨的眼神又太過真誠,徐年心中微動,整個人仿若沉入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脹感中,難受得讓人眼眶發熱,但他還是存了警惕,小心地縮回手,等著徐楨的後話。
徐楨沒讓他失望,笑了笑,與他並肩,仰頭望著牆上掛著的畫,良久,才低聲道:“萬燾一家,不日就要回京了。”
徐年心中一沉,最後那點僥幸消失殆盡,心中泛起的熱血如被人澆下冷水,頓時冰涼刺骨。
“當年萬伏出事後,萬燾辭官,萬緒外放,與我們不再往來。”徐楨緩緩道來,“右相的位置陛下為萬緒留了三年,他今年不過三十有七,會是大蔚最年輕的右相。”
徐年渾身緊繃,握拳的手緊緊鬆鬆:“祖父的意思是……”
“一定要和沈牧的一雙兒女搞好關係。”他轉身看向他緊繃的側臉,接著道,“如今的三皇子,沈風還和秦硯之是個什麽關係,當年的陛下,沈牧和萬緒就是什麽樣的關係。”
徐年順著他的話沉思片刻,低頭苦笑一聲:“您也知道還有位三皇子……即便通過沈家緩和了萬家的關係,也還有三皇子,祖父憑何以為,六皇子能替了三皇子,讓沈家助他?”
“徐年!”徐楨厲聲道,臉色頓時難看起來,“能不能的,不是一個人就能說了算,很多事也不是不能改變。”
“那孫兒與沈家兄妹打好關係就能有所改變嗎?!”徐年被嗬斥,心中也生出一些不順,顧及著門外有人,極力壓製著聲音,怒視徐楨,“您也明白他們感情非常人能比,哪裏就會因我一人就舍了三皇子!”
徐楨被他一瞪,怔愣許久,見徐年眼眶微微泛紅,猛地鬆了神色,臉上的厲色一掃而盡,他輕聲道:“沈家和萬家不會輕易站隊的,他們隻會擇優,隻要他們知道六皇子優於三皇子就夠了,隻要他們能在兒女口中聽見兩句六皇子的好就夠——”
徐楨話說到一半,腦子裏想起當初徐妍接近萬伏的模樣,瞧著徐年的模樣,又起了心思:“或者與沈家結為姻親——”
“夠了!”
徐年怒吼一聲,惹得外麵守著的人互相低頭看了看,心中忐忑,猶豫一陣,終究是沒一人敢出聲詢問。
徐年雙拳緊握,狠狠盯住徐楨:“七歲之時您為我請來師傅,教我聖人之學,君子之道。如今不過十年,便要教我去做玩弄人心的事嗎?!”
他姐真真是未卜先知,他今日甚至還沒出了徐家這個門,便有人要他想辦法去娶沈雲歸了。
徐年罵完,一甩袖子,轉身就走。
“站住!”
徐楨喝住他。
待徐年轉過身來,隻見徐楨長歎一口氣,衣擺一撩,往地上一跪。
“……算祖父求你。”
徐年眼前一黑,渾身發冷,狠狠閉了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