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蓮
吳以蓮是在昏昏欲睡,幾乎要趴在桌上之際被探門的人拿住的。
她昨晚在屋子裏等了一夜,以為莊弩一死,衙門的人便立即會找上她,卻沒想到她一夜都沒合眼,也沒等來衙門的人。
房門被破開的瞬間,吳以蓮的意識還沒清醒,映入眼簾的,首先便是秦硯之一身鴉青色的官服。
他仿佛並不在意被拿住的吳以蓮,背著手帶人在屋子裏四處晃悠,翻著架子上的東西。
但甫一看清秦硯之的臉,吳以蓮的眼睛驟然睜大,聲音細微的發著顫:“王,王爺?”
秦硯之停下動作,側身看她,嘴角勾起弧度,頗有興致道:“怎麽?夫人認得本王?”
他手裏捏著本從架子上拿下來的野史,隨意翻看兩眼,等著吳以蓮的回答。
吳以蓮的大腦有片刻的空白,半晌,才聽見她發著顫的聲音再次響起:“王爺英姿,民婦三個月前在城門有幸瞻仰過。”
三個月前,正是大軍回城的時候。
這說辭倒是沒有什麽問題。
秦硯之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將野史放了回去,從門人手中接過那張手帕,放在吳以蓮的麵前:“昨晚尋香樓的事夫人可知道了?”
吳以蓮咬了咬唇,不知如何回答,她腦子裏其實早已備好各種回答,隻是那些話都是預備說給前來捉拿她的衙門捕快的。
她也不是沒有料想過探真門會來人,隻是那也應該是在衙門裏的人來查過莊弩之後,來的也不該是探門的主事。
這種命案,若非他們已經知曉莊弩與上曲的關係,不該會在第一時間便驚動探真門,更不會讓探門主事親自來拿人。
秦硯之不在意她的避而不答,屈指敲了敲手帕上那個顯眼的“吳”字:“根據那名殺手的口供,夫人買凶殺夫。”
吳以蓮張了張嘴:“我……”她小心抬眼觀望了一眼秦硯之的神色,硬著頭皮順著準備好的說辭說下去,“我隻是太恨他了。”
“是麽?”秦硯之在她對麵坐下,拿起桌上的不值錢的茶具查看,“恨他恨到不惜用盡家財去千術樓雇殺手?”
吳以蓮咬唇不語。
秦硯之讓人鬆了對她鉗製,問道:“夫人是哪裏人?”
吳以蓮低聲回答:“盛京本地人。”
秦硯之放下茶具,再問:“娘家幾口人?”
吳以蓮跪坐在秦硯之跟前,緊緊攥住衣裙,聞言肉眼可見的輕顫了一下:“民婦自幼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姊妹。”
“那雇殺手的這三千六百兩白銀,是哪裏來的?”
吳以蓮咬了咬下唇,輕呼出一口氣,暗自調整著因為緊張而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故作冷靜道:“民婦活了三十幾年,自然還是有些弄錢的本領,這錢,民婦別的本領不強,但繡活卻可以勉強入眼,得一些達官貴人青睞。”
她微微垂下眼眸,不敢去看秦硯之的眼神:“王爺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街坊鄰裏,這些年,他們也在我這兒買了不少繡品。”
她話音落下不久,在屋裏搜查的兩人一人捧著一堆紋樣精致的手帕團扇出來,一人捏著在火盆裏翻出的被燒毀的隻剩小小一角書信,說是一角,其實那小小的紙屑已經被發黑,看不出僅存的究竟是個什麽字。
“這,這東西……”秦硯之眉頭剛剛一蹙,還沒張口,吳以蓮卻立即急著解釋,“隻是沒用的一些書信罷了,是往日莊弩寫給我的一些纏綿情詩,如今入眼隻覺氣憤,才想著眼不見心為淨……”
秦硯之沉默片刻,閉了閉眼,稍稍掩去因為她的一番話而生出的戾氣,沉聲道:“探門查不到你任何背景,這樣的能力,不該是你一個普通民婦能有的。”
他派出去查吳以蓮的人,一丁點有用的東西都沒查出來,好像在她嫁給莊弩來盛京東街之前,誰也不知道不認識這麽一個人。
秦硯之有些莫名的煩躁,即使他與沈風還都已經知道有人布了局,但此時此刻,他們仍在對方的局裏,處於一種被動的狀態。
幕後的人鐵了心地要將黃彧和吳以蓮推出來。
若真如他們設想的那般,莊弩是對方與上曲人傳信的媒介,如今莊弩死,凶手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誰也不知道幕後之人到底是誰。
“你聽過披麻戴孝嗎?”秦硯之忽然道。
見吳以蓮茫然抬頭,秦硯之身邊的門人立即上前一步,為她解釋:“就是將人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橫流,再為其包上布條,等新生的肉與布條長在一起,又一條一條地撕開。”
秦硯之嘴角的弧度還沒完全消失,一雙瑞鳳眼之中卻隱隱透著戾氣,緊緊盯著吳以蓮。
吳以蓮隻覺得渾身發冷,又摸不清如今的情況,明明她才是那個知曉一切的人,明明她才該是這件事的主導人,卻偏偏叫秦硯之推翻她所有的準備。
早在昨天晚上,她已經做好赴死的準備了。
那片不成樣子的紙屑顯然已經沒了用處,秦硯之隨手從門人手中抽出一張手帕,預備帶去沈府交給沈雲歸瞧瞧。
他斂了笑意,冷聲道:“探門的酷刑不計其數,這‘披麻戴孝’,夫人應該是受不住的。探門有無人性的酷刑,也有上好的醫師,求死這種事情,在沒說出有用的話之前,不會成功。”
吳以蓮臉色隱隱發白,正午已過,陽光穿過被敞開的大門,落在她的衣角,似乎不帶一點溫度,四月天,她的手心不受控製地泛著冷汗。
她早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莊弩死了,她也被主子放棄了,她的家人卻還在主子手裏,背後的主子不想要她活,她也早就沒了生的意誌。
她不怕死,但不能確保自己能經受住酷刑,半個字都不透出來。
但沒有辦法,她沒有別的選擇,隻能說:“我不明白王爺在說什麽。”
明明身處盛世,她卻依然隻能做任由風吹雨打的浮萍,半點由不得自己。
她是大蔚人,愛著大蔚的好山好水的同時,也為人女為人姊,她看不得他們死,隻能顫著手一次又一次的出賣大蔚。
她的夫君死去,她從軍幼弟戰死疆場,她卻是害死他們的凶手之一。
盛世的陽光從來照不到他們這種生在陰溝裏的人,哪怕直到死去,她都不敢對誰有任何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