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麽一句看似隨意的話,輕而易舉就把梁滿月拉回到那個夜風輕輕的晚上,男人單手搭在方向盤上,那雙天生的含情目,慵懶恣意地瞧著她。


  明明隔了不過幾天,她卻感覺好似幾年。


  那個時候,她之所以這麽說,是覺得這輩子可能不會再和這個男人見麵,如果真的有機會再見,和他心平氣和地吃頓飯,也不算難事。


  但當下。


  這男人帶著一身傷出現,模樣半真半假的,梁滿月腦子進水了才會相信他的話。


  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梁滿月扣上筆帽,眼皮都不抬,“不行。”


  駱崢眉梢一揚,眼底抑著笑,走到她跟前,修長筆直的指節敲了敲桌麵,“想耍賴?”


  梁滿月緩緩仰頭,迎上他的目光,“沒。”


  駱崢半眯了下眼,從她剔透的鹿眼裏看到昭然若揭的頑劣。


  梁滿月義正言辭,“我之前騙你的。”


  ……


  是不是騙他,駱崢不知道。


  他純粹就是想逗逗這隻小狼崽子,也自然沒把她的態度放在心上。


  但不管怎樣,梁滿月是醫生,醫生的醫囑是要遵循的,反正局裏那邊有人管事兒,駱崢稍微交代了句,就來到靜點處,老老實實地打吊針。


  椅子是那種統一的藍色金屬椅,冰冷且硬,對於他這種高個子還有些施展不開,無奈之下,駱崢隻能挪著半截身子,支著兩條長腿,將就坐著。


  本來打算睡一覺的。


  哪知頭頂忽然響起一道綿軟熟悉的嗓音,“大半夜的,沒人來看你一眼?”


  駱崢頓了下,抬頭望向梁滿月。


  她依舊穿著那件白大褂,胸前的口袋上插幾根筆,雙手背著,看起來清清白白又端端正正。


  目光虛虛落在她身上,男人輕聲一笑,“我這兒又沒親人,誰來看我。”


  語氣隱約透著點兒自嘲般的可憐。


  梁滿月斂了下眉,往前一步,在他身旁坐下。


  駱崢聞到她身上隱約的茉莉香。


  是那種清透的幹淨。


  還沒等說話,梁滿月就從背後拎出一隻小塑料袋,裏麵裝著紙質的包裝袋,能看出裏頭裹著個剛烤好的肉餅。


  外酥裏嫩的,油腥味兒還往外冒。


  食欲突然被勾出來。


  駱崢偏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梁滿月嗓音清淡,“餓麽。”


  駱崢頓了下,抬手接過她遞來的肉餅。


  還很燙,顯然剛買不久。


  梁滿月看著他有些費力的動作,到底於心不忍,過去幫他把紙包裝袋往下撕了撕,露出大半截香噴噴的餅。


  駱崢保持著固有的姿勢,莫名覺得此情此景尤為好笑。


  誰能想到,他和梁滿月居然有這樣和諧的一天。


  發覺他盯著自己看,梁滿月稍稍正色,“看我幹什麽,吃啊。”


  駱崢收回目光,用那種從沒見過肉餅的眼神,好好端詳一番,嗤然一笑,“這就是你請我吃的飯?”


  梁滿月:“……”


  梁滿月靠坐在椅子裏,看向別處,“不想吃可以不吃,不勉強。”


  她這人,總有給個甜棗再打人一巴掌的本事。


  駱崢噙著無可奈何的笑,張嘴咬了一口。


  是路邊再簡單不過的小吃,沒放什麽辛辣的調味料,咀嚼之後滿口肉香,瞬間就滿足了空閑已久的味蕾。


  等梁滿月回過頭的時候,駱崢已經吃掉了一半。


  他吃東西還是那副豪邁灑脫的模樣,性感的喉結上下翻滾,動作間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等吞咽下去,才開口同梁滿月說話,“挺好吃的,有心了。”


  這話說得真情實感。


  讓人心口莫名熨帖。


  梁滿月抿了下唇,語氣毫不在意,“不用謝,剛別人點外賣順手要的。”


  駱崢把團成團的垃圾隨手一拋,精準無誤地扔進旁邊不遠處的垃圾桶裏。


  看起來確實是沒什麽大礙。


  梁滿月像盡完了某種潛在的職責,看了下表,“時間差不多,我該回去了,有事你可以找給你打針的護士。”


  說話間,她站起身。


  駱崢叫住她,語調聽起來有種促狹的曖昧,“你就沒什麽話想問我?”


  “……”


  梁滿月心頭無端一跳,回過身。


  駱崢懶散地靠在椅子裏,偏頭瞧她,“東西不要了?”


  被他這麽一提,梁滿月這才想起耳環這檔事。


  說不清是因為自己那一刹那的自作多情,還是之前積壓的火氣,梁滿月臉色忽然一黯。


  “給我。”


  她說得又冷又平靜。


  變臉還能再快點兒嗎?

  駱崢輕哂,深眸淺彎,給她遞了個眼神,梁滿月順勢看去,果然在他左手邊的褲兜裏,看到一小塊方形的痕跡。


  駱崢慢條斯理地解釋,“剛調過來,事情太多——”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梁滿月就已經俯下身,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裏。


  駱崢喉間一哽。


  清晰地感覺到她柔嫩的掌心隔著薄薄的褲料,宛如某種無形的撩撥,把溫度和觸感傳遞到腿上。


  還沒反應過來,那隻手就已經順利地握住小方盒子,下意識擦過他腿上的皮膚,把東西拿了出來。


  整個過程,不過兩秒。


  駱崢腹部生生一麻,一股火燒了下去。


  然而始作俑者毫不在意,眼裏隻有盒子裏的珍珠耳環,一丁點兒沒發覺自己的舉動造成哪種影響。


  駱崢直接氣笑了。


  脖頸後的皮膚泛紅一片,他嗓音有些不悅低斥了聲,“梁滿月。”


  梁滿月確認裏麵是她的耳環後,不緊不慢地抬起頭,“什麽。”


  駱崢壓著莫名的火,舔唇嗤笑,“能不能有點兒規矩。”


  “……”


  “有你這麽亂摸男人大腿的嗎?”


  這兩句話音量不小。


  也虧得周遭沒人。


  仿佛踩到哪裏的雷點,梁滿月耳根子瞬間燒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麽。”


  吐字鏗鏘,明顯在生氣。


  不知為何。


  駱崢突然就舒服了。


  久違的壞心思往外冒,男人半眯著眼看她,“不是嗎?你剛才沒摸?”


  梁滿月:“……”


  這輩子就沒這麽無語過。


  難得在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駱崢興味漸濃,肚子裏的騷話一股腦地往上衝,但話到嘴邊,還是不忍心地咽了咽。


  到最後,就隻是輕飄飄地吐了句,“算了,摸就摸吧。”


  “……”


  “誰讓我現在好欺負。”


  梁滿月徹底被他氣到了。


  一腔怒氣沒地方發作,抬腿就踢了他一腳,“你有病吧駱崢。”


  駱崢反倒是不生氣地瞅著她。


  痞氣又難馴。


  梁滿月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倔強滿滿的架勢一丁點兒都沒變。


  直到踢踏的腳步聲漸隱,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外,駱崢才緩緩收回目光,不經意地勾起唇角。


  一麵嘲笑自己的行為幼稚可笑。


  一麵又覺得,這小狼崽子……


  還挺有意思。
-

  梁滿月氣衝衝地回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那杯的涼開水猛灌。


  這會兒隻有她一個人值夜班,屋裏安靜得要命,除了咕咚咕咚的喝水聲就沒別的動靜,直到門口突然響起敲門聲。


  梁滿月嗆了一下,抬頭撇去,卻不想,一臉意外的李修延探頭探腦地進來,“呦嗬,這是怎麽了,誰惹姑奶奶這麽生氣?”


  可能是天生的。


  梁滿月生氣起來比任何人都要明顯。


  她皮膚白,一生氣就起紅暈,能從耳根一路燒到脖子以下,其次就是眼神,那種見神殺神見佛殺佛的氣場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李修延一眼就看出來她現在很不爽。


  也不敢惹,扯了個凳子坐到她旁邊,好聲哄著,“怎麽了啊到底?”


  梁滿月抽出紙巾隨便擦了擦嘴,燒到耳根子的紅暈到現在都沒褪,“沒怎麽,就是遇到個神經病。”


  這話被她說得雲淡風輕。


  李修延都有點兒不信。


  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她耳根子燒成這樣了。


  正猶豫著問還是不問,梁滿月忽然把話題岔開,“你今晚值班?”


  “啊,值班,”李修延點頭,“老李最近說我不上進,我這不想著好好表現麽。”


  梁滿月嗤笑,隨手打開電腦,“找我什麽事。”


  她這一問,李修延才想到自己來找她的目的。


  “也沒什麽事兒,就是老爺子,”李修延大喇喇地靠在椅子上,“你最近都沒去工作室,老爺子惦記你,叫你明晚上去他那兒吃個飯。”


  梁滿月握著鼠標的手一頓,偏頭看他,“你呢?”


  “我不去,我明晚上有局,”李修延吊兒郎當的,“周亦儂那邊的哥們兒,說是有個從外地過來的,給接個風洗個塵。”


  接風洗塵這詞用在這群富二代身上就很玄妙,聽著好聽,誰知道他們那群大男人晚上要玩什麽花樣。


  梁滿月還記得上次,周亦儂領著兩個姑娘去別墅嗨,差點搞出人命,嚇得李修延好幾宿沒睡著覺。


  結果風頭過去,該吃吃該喝喝。


  梁滿月不太喜歡李修延跟他們走得太近,但也不好說什麽,隻是好心提了句,“別玩得太過。”


  李修延知道她什麽意思,拍著胸脯跟她保證,“放心吧小滿,這次來得真的是個正經人,人品好不好我不知道,但最起碼,人家工作——”


  說話間,他朝梁滿月比了個大拇指,“根正苗紅!”


  梁滿月可不信根正苗紅這詞。


  畢竟李修延的職業對外說起來還根正苗紅呢,可誰又知道他背地裏是個夜店小王子?


  梁滿月淺哼,“反正話我說了,聽不聽在你。”


  “哎呦你放心吧!”李修延笑嘻嘻的,“我不聽別人的話也不能不聽你的啊。”


  話帶到,李修延簡單和她扯了兩句沒用的,沒一會兒就走了。


  偌大的辦公室再度安靜下來。


  梁滿月聽著窗外晚風刮著樹葉的沙沙聲響,忽然意識到,今年的夏天比每年來得都遲。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夜色中那一輪飽滿朦朧的圓月。


  不知怎麽的。


  忽然就想起一個人在靜點區打著吊針的駱崢,其實到現在,她都不太能習慣駱崢是個警察。


  少年的他太耀眼了。


  像是永遠處在雲端的存在,梁滿月沒想過他會做這麽熱血正義的工作。


  不過,這世界千變萬化。


  誰又能想到,多年以後,幫他縫合傷口的人會是自己呢?


  想到這,梁滿月指尖微蜷。


  喟歎這造化弄人緣分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剛剛的表現好像太小家子氣。


  說到底,這男人也不過是開了個帶著禁忌色彩的玩笑。


  她沒必要較真。


  所以……算了。


  梁滿月輕抿了下唇,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轉身出了辦公室。


  ……


  一樓靜點區。


  偌大的空間空空蕩蕩的,除了那半瓶沒打完的點滴瓶,沒有半點兒人影。


  梁滿月捏著那瓶冰冰涼的瓶身,腦子空了一瞬,偏巧這時負責給駱崢打針的護士過來。


  梁滿月攔住她,“剛剛那位男士呢?”


  “駱崢?”小護士對帥哥記憶猶新。


  梁滿月點了下頭,“他人呢?”


  “走了啊,”小護士怪無語的,“說是突然有事兒,必須走,自個兒就拔針了,我攔都沒攔住。”


  梁滿月:“……”


  小護士見她臉色不好看,關心地問,“怎麽了梁醫生?”


  梁滿月回過神,笑著搖頭,“沒事。”


  “沒事兒那我先去忙啦。”


  說完這話,小護士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梁滿月一個人站在原地。


  陌生的滋味湧上心頭,她心裏同這寂靜的周遭一樣莫名發空,卻不想,兜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短促兩聲叮。


  如往常收到的垃圾短信一樣。


  梁滿月本不想看,但走了兩步,還是把手機拿出來,撇了一眼。


  就這一眼。


  她的腳步再次停住。


  隻見屏幕上掛著兩條陌生號碼發的短信——


  +177xxxxxx99:江姨說你一個人在這裏,讓我和你有個照應,這是我新號,有事常聯係。


  +177xxxxxx99:駱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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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舊是打滾求評論求收藏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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