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小狼崽子是早年駱崢私下給梁滿月取的外號。
小姑娘身板兒羸弱,脾氣上來的時候,卻透著一股狠勁兒,讓人覺得極不好惹。
在別人都叫她玥玥的時候,唯獨駱崢這麽稱呼她,不過兩人正麵接觸不多,很多時候,都是駱崢隨口那麽一提。
時間久了。
駱崢都快忘了。
直到梁滿月衝他發飆,這幾個字像是被喚醒了似的,突然從他腦子裏蹦出來。
舒漾卻聽得一頭霧水,“小狼崽子?”
駱崢剛想解釋,誰知電話突然被掐斷,冰冷的嘟嘟聲灌進耳膜。
“……”
駱崢眉心微蹙。
這回換她不接了。
舒漾在旁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好奇地朝他手機上撇,什麽都還沒瞥到,駱崢就拿著手機站起來,走到窗邊,再度回撥。
結果和他預料的一樣,他打一次,梁滿月就掛一次,就這麽來來回回跟耍人玩兒似的,駱崢整整被她掛了八次。
要擱別人,駱崢早火了。
可換成梁滿月,他就莫名其妙地沒什麽脾氣。
這麽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不掛回來都不是她。
駱崢扯著唇,回到餐桌前,把手機一丟,神情看起來像是生氣,但好像又沒生氣。
這個時候,舒漾這才反應過來,腦中閃過少女時期梁滿月的臉,她開口問了一嘴,“是江玥嗎?”
駱崢哼笑了聲,“不是她還有誰。”
舒漾先是愣了下,繼而噗嗤一笑,“孽緣。”
“……”駱崢神色莫名不爽。
舒漾抿著唇笑,“她找你什麽事兒啊。”
駱崢煙癮有些犯,摸了摸口袋,發現裏麵是空的,忽然有些煩躁,“誰知道什麽事。”
話音剛落。
手機唱反調似的叮一聲。
舒漾夾著嗓子陰陽怪調,“來信息啦,是不是小狼崽兒?”
三個字被她的嗓音柔化出一股寵溺的意味。
駱崢都被氣笑了。
伸手拿過手機一看,還真被舒漾說對了,是梁滿月的信息。
大概是報複得解氣了,這次的短信內容很平和。
+139xxxxxx78:你在車上撿沒撿到一隻不規則珍珠耳環。
——沒。
駱崢回複得很幹脆。
發完,他把手機放到一邊,倒了杯橙汁。
舒漾眼神翻來覆去的,過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你就回人家一個字啊?”
駱崢斜靠在椅子上,撇著她笑,“不然怎麽回?我確實沒看見。”
“說你什麽好呢駱崢,”舒漾無語到歎氣,“你就這麽回,人家女孩兒很沒麵子的。”
駱崢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舒漾是真把他當親弟弟,也真為他的終身大事著急,這才忍不住說他,“你別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我跟你說正經的,落耳環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你出於紳士風度,應該好好幫人家看看。”
駱崢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有些意外地挑眉,“我怎麽感覺,你對她挺有好感。”
“好歹小時候見過,”舒漾真心實意的,“再說了,你這一年到頭也碰不到感興趣的姑娘,我可不得幫你抓緊。”
言外之意就是,她覺得駱崢對梁滿月感興趣。
駱崢聞言,神情淡下來,笑了聲,“別胡說。”
但這話對舒漾來說一點兒說服力都沒有,她對駱崢太了解,反而是駱崢自己,經常看不清心底的真正想法。
舒漾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別看那姑娘長得一副吃人不吐骨頭的樣兒,但骨子裏,我覺得比那個假惺惺的江惺好。”
“哎呀,呸呸,”舒漾吐了吐舌頭,“死者為大,當我沒說。”
駱崢沒說話。
眼簾垂下,模樣鬆鬆懶懶的。
靜默好一會兒。
舒漾把蛋撻解決完,駱崢抬腕看了下表,“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
舒漾點頭。
起身的瞬間,駱崢像是想到什麽,似笑非笑道,“別把你弟想得這麽混蛋。”
“……”
“我本來也沒打算不管她。”
-
梁滿月收到駱崢回信的時,人剛到科室。
昨晚睡得晚,起來得遲,再加上路上堵車,險些遲到。
她連手機都來不及看,匆匆換上衣服去參加交接班晨會,開完會,又跟著主治醫師查房,
等一係列堆積的事務忙完,再回到辦公室時,已經是中午了。
其他人都去吃飯。
梁滿月沒什麽食欲,泡了杯檸檬茶打開電腦寫文書,直到word打開,她才想起來駱崢早上回她一個“沒”字。
忙的時候,人是沒有脾氣的。
但隻要一閑下來,那些亂七八糟的不爽就能一股腦兒地往外冒。
說不清楚是生氣更多一些,還是沒麵子更多一些,梁滿月拿出手機,視線緊緊鎖在兩人的對話框。
早上駱崢給她回撥的時候,她剛開車走,車證下來沒多久,她技術不熟練,又不熟悉這台車,就沒打算接。
偏偏駱崢又一遍一遍地打,她脾氣急,索性就一直掛斷。
等終於上了高架橋,路況穩定下來,梁滿月才給駱崢發信息,結果,這男人就那態度,跟那天晚上送她的時候截然相反。
梁滿月看到的時候都氣笑了。
但又能怎麽樣。
兩人連熟都談不上,人家也沒義務對她好聲好氣的。
想到這,梁滿月心底生出隱隱的火氣,細白的手指頭戳著屏幕,把兩人唯一的對話刪掉,偏巧這時,一個電話打進來。
是她唯一還在聯係的老同學,周茳月。
梁滿月眉心一凜,神情從憤憤轉為冷靜,按下接聽鍵的下一秒,就聽到周茳月細細軟軟,帶著哭腔的嗓音。
“喂,小滿。”
“嗯。”
“你回來了嗎?”
“回來了。”
沉默幾秒。
周茳月說,“我想好了,下午就去你們醫院。”
梁滿月指尖攥緊,“確定?不後悔?”
沉默半晌。
周茳月笑了笑,“不後悔。”
梁滿月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垂下眼盯著桌麵上的病曆本,“好,我等會就去找李修延。”
……
周茳月是梁滿月在安北一中的初中同學,前後桌。
那時候,梁滿月還是江玥,周茳月則是個一百六十斤的小胖妹。
因為名字相近,班上的男生給兩人分別取了代號,一個是江玥,一個是胖茳月。
但凡有人來班上找梁滿月,那些惡臭的男生就會賤兮兮地問,你們找來江玥啊還是胖茳月。
剛開始,梁滿月並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對她來說,班上的人形同虛設,她那會兒想的隻有怎麽逃離這個糟糕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體育課,她用痛經撒謊回教室看漫畫,結果就看到周茳月趴在課桌上哭,淩亂的頭發貼在腦門上,抬起頭的瞬間臉像被泡發的饅頭。
梁滿月用一慣生冷麻木的表情注視著她,卻鬼使神差坐在她身旁。
“為什麽哭。”
小姑娘清清涼涼的嗓音響起,這是她們交流的第一句話。
也就是這句話,在那個潮濕炎熱的午後,救了周茳月一命。
從那以後,兩個人一直保持著看似不近不遠的關係,可又永遠能夠出現在彼此最需要的時刻。
-
梁滿月徹底沒了寫文書的心思,收拾了一下去心外科找李修延。
仁心醫院不比公立醫院,主打高端醫療,除了有名的普外,其他科室並沒有那麽忙,再加上李修延是院長的親兒子,即便午休時間要過了,也沒人管他幹什麽。
梁滿月來到心外科辦公室的時候,這男人正翹著二郎腿扒拉手機,全然不見昨晚蹦迪的頹樣兒。
看到梁滿月,他眼睛燈泡似的一亮,“你怎麽過來了?”
梁滿月不想在醫院和他太親近,稍稍給他遞了個眼神就走了。
李修延非常機靈地跟上去。
隨即跟著她來到走廊盡頭裝潢大氣的落地窗前。
梁滿月單刀直入,“周茳月下午想過來做無痛人流,你給安排個好醫生。”
李修延聽到這個名字,先是愣了下,跟著就是吃驚,“秦儲格的妞兒?你怎麽認識的。”
“初中同學,”梁滿月稍微提了嘴,“關係不錯,求我幫忙。”
李修延張了張嘴,像是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秦儲格是他圈子裏的好友,家裏有錢人又愛玩,結果前陣子突然收心了,說是談了個家境懸殊的女朋友,一門心思想結婚,怎麽這消息沒多久就變成要打胎了。
“懷孕這事兒,我聽老秦說過一嘴,但老秦沒說過不想要這孩子啊。”
梁滿月冷笑一聲,“他也沒說過要吧。”
李修延:“……”
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不過這種事,就算不說,大家也都懂,那些家裏有錢有地位的富二代在婚姻方麵向來沒什麽自由,在婚前即便愛得再深,最終也隻是玩玩。
大概是被這事影響到,梁滿月笑得極為諷刺,“周茳月前陣子還跟我說,她可能今年結婚,結果轉眼……”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駱崢。
如果秦儲格是沒有婚姻自由的富二代,那麽背靠整個龐大駱氏集團的駱崢呢。
思及此,她低垂下眼簾。
神情冷淡的不像話。
李修延見狀,勸了勸,“人小兩口的事兒,咱們外人也不懂,你別跟著難過。”
“我沒難過,”梁滿月望向窗外的風景,扯了下嘴角,“我就是覺得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李修延樂了,“你可別無差別掃射啊,我覺得我挺好的,”話說到這,他突然察覺到不對勁,“你怎麽回事兒,今天突然這麽傷春悲秋的,不像你啊。”
“……”
梁滿月淺白他一眼,“那我平時什麽樣。”
“反正不是現在這樣,”李修延耍著嘴皮子,突然想到什麽,問她,“對了,你前兩天的葬禮參加得怎麽樣,沒挨揍吧?”
這話說得。
梁滿月被他惹笑,“怎麽,你還巴不得我挨揍?”
“我不是這意思,”李修延解釋,“我就是納悶兒,那天你怎麽——”
“沒穿進去,”梁滿月打斷他,“進去的時候,被人攔住,把衣服換下來了。”
“誰啊,這麽牛逼,敢攔你,”李修延兩眼放光,“不會是駱崢吧。”
這倆字一出來。
梁滿月神色一哽,既像是被戳到心口,又像是碰到不可言說的禁忌之地。
李修延瞪大眼睛,“還真是他啊……”
梁滿月剜他一眼,沒說話。
這麽多年交情,李修延對於她的微表情再了解不過,雖然他不知道這個駱崢跟她之間具體有過什麽,但還是察覺到其中的貓膩。
實在是好奇,他壯著膽子問,“你倆這是有情況?他在追你?”
“……”
梁滿月眉心一跳,提起唇角,“李修延,你很閑?”
雖然在笑,但眼神卻像在落刀子。
李修延嘴巴一閉。
梁滿月直起身抬腳就走。
李修延在後麵喊她,“哎,別生氣啊,我不問了還不行嗎。”
梁滿月沒搭理他,高跟鞋噠噠消失在走廊盡頭。
回到辦公室。
她一屁股坐下,猛灌了一口還有些熱的檸檬水,溫度順著食道往下流,平添了一股燥熱。
腦子依舊能回蕩起李修延剛剛的那番話——
有情況?
他在追你?
可算了吧。
讓他幫忙找個東西,都那副態度,還有情況?
鼻尖溢出一聲輕哼,梁滿月把水杯朝桌上一撂,剛巧手機就在這時叮一聲,一條信息彈了出來。
梁滿月下意識撇去,結果下一秒,視線就在界麵上定格住——
當阿sir了不起呀:【你可真行,耳環都能掉副駕駛底下的縫隙裏。】
隔了兩秒,又叮了一聲——
當阿sir了不起呀:【害老子找了一中午。】
※※※※※※※※※※※※※※※※※※※※
我想要你們的那個……
就那個……你們都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