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老兵
對方那句“人類盟友”和打碎蒸汽機核心發出的聲音讓他稍稍安心，但是不斷傳來的巨大腳步聲仍然讓他有些發怵。
腳步聲停下了。
夏洛克深呼吸了兩口，感覺自己身上的力量稍微恢複了一些，雖然依舊頭疼欲裂，太陽穴鼓鼓脹脹，但他還是積攢出了撐起自己的力量。
這個世界的確是沒有肉體疲勞這個概念的，隻是靈性的萎靡讓他失去了對自己肉體的控製權。
“呼……”
夏洛克發力，用手肘把自己撐了起來，但是看清來者的他差點又被嚇得躺倒下去。
像是霸王龍一樣的巨大三角頭此時正稍稍側斜著，一隻巨大的疤眼正盯著他，那是一顆冷血動物的眼球，冰冷、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其中透露出來的威懾力又讓他微微戰栗。
夏洛克能看見對方像是刀子一樣的一整排尖牙，雖然看起來很幹淨，上麵沒有什麽肉渣肉屑，但夏洛克還是忍不住腦補出它咬在肉體上的樣子。
夏洛克才剛剛見過這樣的頭，就在今天！
是被製作成標本掛在新世界俱樂部牆上的那種蜥蜴人！
這裏怎麽會有蜥蜴人？
蜥蜴人看見夏洛克仍然有坐起來的的能力，重新站直了身子，把離夏洛克的腦袋隻有一寸之遙的碩大腦袋移開了。
夏洛克這才看見對方的全身，足足有三米多的身高，全身布滿了細密的藍色鱗片，鱗片之下肌肉鼓脹，關節處還有突出的外骨骼，手指和腳趾都很長，並且上麵都有尖尖的指甲。
和自己聽到的傳聞不一樣，聽說新世界的蜥蜴人都是不穿衣服也不使用武器的，麵前的蜥蜴人身上穿著麻布製成的巨大衣袍，外麵還掛滿了黃金裝飾和各式各樣的羽毛，手中拎著一把巨大的像是鏟子一樣的武器。
那把武器看起來就很沉重，夏洛克毫不懷疑那玩意能一下把自己拍成肉泥。
夏洛克看到後麵街道上的扭曲怪物似乎是懼怕自己麵前的蜥蜴人，隻是嘶吼著，根本不敢邁出陰影一步。
那個蜥蜴人望著夏洛克，夏洛克也望著他。
夏洛克絲毫沒有感覺到那些新世界人對蜥蜴人慣常的描述：邪惡、野蠻、愚蠢、和野獸一般四肢發達頭腦簡單。
麵前的蜥蜴人給他的感覺更像是一頭巨龍：威嚴又不可侵犯。
“很高興看到你還能動彈，人類盟友。”蜥蜴人使用的是古聖語。
雖然他這麽說，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冷血動物的原因，又或者是微笑這個表情對於蜥蜴人的血盆大口來說有些困難，夏洛克沒在他臉上看到一絲和歡快有關的表情。
“告訴我，現在外麵的戰事怎麽樣了？”蜥蜴人又一次開口問道。
和上一次不一樣，這下夏洛克敏銳地察覺到了對方的情緒，這個蜥蜴人有七分焦灼，幾分希冀。
“戰事如何？”夏洛克神思電轉。
“他說的是哪場戰爭？這個蜥蜴人穿著衣服，拿著武器，還喊我人類盟友，顯然說的不是現在正在進行的殖民開拓戰爭。”
“對方出現在這裏……”夏洛克抬頭看了看天上和銀月並駕齊驅的不可名狀之神，夏洛克逐漸有了猜想。
“對方在和古神有關的幻境裏麵陷落，也就說明對方參與的戰鬥應當是和古神有關的，考慮到後麵人類、蜥蜴人和精靈矮人一起掀起背叛古聖之戰的時候，古神已經悉數被封印.……”
“那對方說的戰事隻有可能是一件事情——自己在瓦爾迷娜的幻境裏麵看到的那場對抗古神之戰！”
夏洛克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我的蜥蜴人盟友，你知道自己已經待在這裏多久了麽？”
蜥蜴人的血盆大口讓夏洛克看不出表情：“不知道，這裏始終是兩輪月亮高懸，但是時間對蜥蜴人戰士來說毫無意義，在戰爭結束之前，我們都將一直戰鬥。”
對方說這句話的語氣就像是說一些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理所應當，就好像戰鬥就是他生存唯一的意義一樣。
“你知道自己陷入這裏的時間麽？”夏洛克還是希望知道古神之戰發生的具體時間。
“黃昏戰爭第十七年，神聖紀元第一個千年的第四百六十三年。”蜥蜴人仍然記得自己墜入這裏的時間。
夏洛克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曾經在精靈的語法書上看到過神聖紀元的說法，在神聖紀元第四個千年結束後，黑暗時代結束，神明的曙光重新照耀整個大地。
於是從那一天起開始了新紀元，現在正是新紀元1856年！
夏洛克看著麵前那個如山嶽一般站立的蜥蜴人，終於注意到了他渾身上下的傷疤，密密麻麻，足有上萬條之多。
“你一直在戰鬥？”夏洛克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
“銘記古聖恩典，我從未停止戰鬥，從黃昏戰爭的第一天開始，到現在，我都在戰鬥，我從未停止過戰鬥，從舊大陸，到起源之島，再到新世界，再到這裏，每一個地方都撒上過我忠誠的血。”
“舊大陸？新世界？”夏洛克開口問道。
這兩個說法是發現了新大陸以後才提出的，起源之島西邊的被成為新世界，而起源之島東部則被稱為舊大陸。
“古聖難道已經不再教導眾人了麽？”夏洛克從蜥蜴人那冷血動物的語氣中都能聽到一絲驚訝。
“古聖最初墜落後，他們離開了那片大陸，來到了泰拉上唯一一片溫暖濕潤的地方，建立了環境維持器，讓這個世界足以成為所有生命安家的樂園。”
“隨後他們在那裏也建立了生命研究所，製造出了我們，蜥蜴人、精靈、矮人和人類，我們在那裏繁衍壯大，也把那塊土地稱作舊大陸。”
“隨後古聖在舊大陸的東邊升起了起源之島，精靈隨即遷移到那裏，而人類和矮人則去了更遠的東邊，那塊土地被我們稱作新世界。”
夏洛克隱隱有了猜測，雖然別的東西都隨著時間變幻，但是起源之島一直佇立在那裏。
以起源之島為坐標走原點的話，那個時代的舊大陸就是現在的新世界，而現在的舊大陸則是當時的新世界！
夏洛克都快被這複雜的關係繞暈了。
於是他不再想這個問題，而是問了更重要的問題：“墜落，古聖是墜落到這片土地上的？”
但是蜥蜴人卻不再回答這個問題：“這你該回去問問你的古聖導師，年輕的靈能者。”
他俯下身子，雙手撐地，三角頭顱靠近了夏洛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現在外麵的戰事怎麽樣了？”
“戰爭結束了。”夏洛克選擇了最好的說辭：“外麵已經過去了四千年的時光，我們勝利了。”
蜥蜴人似乎被這個消息驚呆了，他在怔了兩秒後突然再一次站直了身子，連自己的武器都丟在了一旁，他揮舞著雙手，像是瘋掉了一樣狂舞著。
“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
巨大的吼聲響徹了整個月光下的街區，讓陰影中的怪物們一動都不敢動，似乎是在害怕這位在這裏肆虐四千年的古老戰士。
夏洛克看著對方狂舞的身姿，他能看到巨大的淚珠落地，能看到巨大的淚花炸開，蜥蜴人不能咧開嘴大笑，隻能用吼聲抒發自己內心的喜悅。
“一切都是值得的！舒爾！索爾！兄弟們！我們勝利了！”
夏洛克不忍打擾這一切，隻是手肘撐地躺在地上，看著這場遲到了四千年的狂歡。
過了好一會，蜥蜴人才終於恢複了過來，他擦幹了臉上的淚珠。
“我是戰士巴雷爾，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是一位魔法師。”
“戰士？魔法師？”夏洛克又被對方冒出來的名詞弄得一臉呆滯。
“人類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過活潑好動，很多古聖導師曾跟我抱怨這件事情。”看得出來這個叫做巴雷爾的蜥蜴人現在心情很好：“你真應該再重新回去讀一遍學院，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麽拿到成為靈能者的資格的。”
夏洛克隻能尷尬地幹笑道：“或許古代和現在成為靈能者的標準有些不一樣。”
蜥蜴人卷起自己的尾巴，盤腿坐倒在地，即使這樣，夏洛克也覺得現在就算站起來個頭也沒有對方高。
“古聖製作了十幾種魔藥，給予品德和學識上值得信賴的人，每一種魔藥都有對應的職業，學者、魔法師、戰士、工匠、耕種者.……隻有在學院裏麵獲得優良成績的人才能獲得魔藥。”
“就算四千年過去了，我覺得古聖對當時的安排也隻會做一些小小的修正罷了，畢竟古聖們深思熟慮。”
夏洛克隻能幹笑著點了點頭，不好說什麽。
他要是說現在的世界已經天翻地覆，古聖們被他的同胞和別的種族一起背叛弄死了，一群偽神通過信仰和古聖們當年製作的魔藥來掌控信徒，他真怕蜥蜴人怒氣上湧一巴掌給他拍死了。
“我的同胞們.……他們過得還好麽？”蜥蜴人的聲音有些低沉。
無論同胞們過得好不好，他都回不去了。
“他們.……過得很好。”夏洛克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臉皮很薄的他真的很難把被殖民侵略和殘忍屠殺的蜥蜴人們的現狀稱作好。
更何況他們已經丟失了全部的文明，已經淪為一般的野獸。
“是麽.……那就好。”
“我時常懷念露絲契亞的叢林，那裏總是有很多的雨水，而我的皮膚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碰到過水了。”
蜥蜴人伸出一隻布滿鱗片的大手，手掌向上，仿佛是在接雨似的。
“我的兄弟姐妹們從孵化池中爬出，接收古聖的教導，而我負責訓練他們的體魄，我們的訓練場在一片金色的金字塔中央，每當太陽照在金字塔上，反光總會讓那些小崽子們睜不開眼。”
夏洛克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來些笑意。
“那是我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時光，後來每當我倒下時，我都會想起那些金字塔，它們的光芒似乎給了我力量，於是我又站起來，繼續去戰鬥。”
“戰鬥、戰鬥、直到今天。”
“戰爭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