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幻境
火炬靜靜燃燒，火光照亮了砌起這座鍾樓的石磚，發出星星點點的白色的小小閃光。
夏洛克拾階而上，順著旋轉的樓梯一圈一圈向上走去，他右手微抬，提防著時刻有可能發生的危險，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可以拔出腋下的龍牙。
穆麗爾絕對不蠢，他也沒有自信到認為自己的拙劣嘴炮就可以洗脫自己的嫌疑。
對方沒有當場殺他說不定是因為在街上屍體不好處理，如今在這小小的塔樓裏，又是工匠之神教會的地盤，想讓他這麽一個無親無故的人在世界上消失實在是太簡單了。
最後一級台階就在眼前，台階上是一大片幽邃的黑暗，深不見底。
夏洛克停下來思索了一兩秒，從旋轉樓梯的牆上拿下了一根火炬，盡力伸直右手，讓火把向前探去。
火光並沒有驅散黑暗，而是被黑暗吞噬了，光芒隻是堪堪照亮了火把下一小塊落腳的地方。
石板的地麵，沒有什麽陷井之類的東西。
火把靜靜地燃燒著，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除此以外，什麽聲音都沒有，四周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夏洛克給這鬼故事一樣的氣氛搞得有點發怵，倒退著朝下走了兩步，但是他的後背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轉頭望去，那是一堵牆。
夏洛克抬手敲了敲，是實心的。
“這就是工匠之神教會麽，在樓梯上搞這麽個機關到底有什麽意義？”夏洛克念叨著。
那沒辦法了，退路被堵死，他就隻能硬著頭皮向上走了。
夏洛克再一次來到最後一級台階前，舉著火把，邁出了這最後一步。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從不知何處傳來，塔樓都開始微微搖晃，灰塵簌簌地落下，還有一些小石塊也落在地麵上。
夏洛克被嚇了一跳，以為是觸發了什麽機關，抬起前腳就要往下跑。
可就在他抬起前腳，身體唯一的支撐點隻有後腳的時候，他腳下的樓梯開始分崩離析。
重心不穩的他開始向下落去，他雙手無助地在空中揮舞著，卻什麽也沒抓到。
“砰”
他的身體重重地落在下麵一層的旋轉樓梯上，後背著地，摔得他脊椎一陣鑽心的疼痛。
他的身體本能地想要蜷縮，但是鍾樓搖晃，他若不離開，必定要在這裏跟這座教堂一起陪葬。
他掙紮著爬起身子，用手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在搖搖晃晃的鍾樓裏向下走去。
在掉落的灰塵中鑽出鍾樓的鐵門，他看到了一副不可思議的場景。
一大批穿著黑色風衣和長褲，臉上戴著蒙麵布的人，手持歸正會的製式長劍，在晚修的人群裏麵展開了肆意的屠殺。
教堂側麵牆壁的中央被人炸出了一個大口子，直到現在仍有源源不斷的黑風衣湧進來，加入這場恐怖的屠殺。
很多教徒隻是老幼婦孺，根本沒有反抗的力氣，但他們被黑風衣一把推倒，殘忍的斬下頭顱。
下午才見過的穆麗爾隊長躺在教堂邊上的角落裏，背後是一大片裂紋，胸口上有兩個血洞，印開一大片血跡。
與此同時，他見過的那位黑發褐瞳的女人正在教堂中央，她手持長刀，渾身是血，想要救人但卻根本無法離開。
因為她有自己的對手。
一把長劍準確地擋在了她的逃跑路線上，她的麵前是一個沒有戴黑色蒙麵巾的男人：是會長迪恩！
“呦！夏洛克！又見麵了喲！”咋咋呼呼地聲音從教堂的門口傳來，隻見哈利守在正門，手持兩把左輪，射殺了每一個敢於靠近的教徒。
血濺在他的臉上，但是他的笑容仍然那麽陽光熱情，讓人感到發自心底的害怕。
他的身邊還有幾位黑風衣，一樣手持遠程武器，一邊射殺平民一邊將大門封住。
“你們.……”夏洛克艱難地咽了一下口水，連身上的疼痛似乎都離他而去了：“你們在幹什麽啊！！”
他的大吼吸引了教會中央的迪恩的注意力，他輕鬆地打地褐瞳女人節節敗退，居然還有空回頭：“夏洛克啊，看來我給你安排的任務得取消了。”
他看起來就像過去照片上的他一樣，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好，不像平時在教會裏那樣一頭亂草包，狂傲、意氣風發，敢於正麵突襲教會，在刀光劍影中用像是早餐時打招呼的語氣說話。
“為什麽啊？”夏洛克被眼前的人間地獄驚呆了，剛剛還有一個年輕孕婦在他麵前被刺穿了心髒，她伸出手想要夏洛克救她，但是她隻是微微動了一下嘴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走出幾步後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夏洛克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采取這種手段，發生了什麽事情一定要突襲教堂，一定要屠殺平民，甚至連穆麗爾都死活不知地倒在牆角。
“邁爾斯被俘了。”哈利代替迪恩回答了：“我們來救他出來，同時得給這破教會一點教訓！”
“這些該死的偽神走狗，不打就不知道要老實，我們要像那個老局長一樣，徹底把他們打怕！”
夏洛克呆呆地望著門口的哈利，突然感受到了一絲違和感。
哈利的聲音原本就很中性，聽不出男女，但現在就是女孩子的聲音。
在槍聲，長劍入肉的聲音、哭喊聲、求饒聲中，夏洛克逐漸確定，那絕對是女孩子的聲音。
更何況，哈利根本就不會這麽說話，這太不正常了，他隻是一個愛好惡作劇的少年罷了！
夏洛克心中暗暗生了警惕。
“那為什麽要殺了穆麗爾隊長？會長您不是說等到喚醒了古神就娶她的麽？”
他看到迪恩的身形明顯一頓，幾乎要被砍中，過了好半天才幽幽開口道：“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話音剛落，他就看到原本牆角死活不知的穆麗爾緩緩蘇醒了過來，在睜開眼的一瞬間，她似乎有些茫然，但很快她就弄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於是艱難地抬起了手臂，白色的線條在她手中勾勒，槍口對準的正是會長迪恩。
而哈利和迪恩都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夏洛克感覺這一切似乎都有些太過於詭異了，過於巧合，過於不正常。
他覺得麵前的一切在邏輯上說得通，但是他不相信會長居然會策劃這麽一場瘋狂的屠殺。
如果真的要救邁爾斯，他們更可能會偷偷潛入。
聯想到意氣風發的會長，他一絲不苟地頭發，哈利的女聲，奇怪的說話方式，夏洛克越發覺得這裏麵有問題。
“哈利，為什麽隻有你們來了？”夏洛克的思維活絡起來：“為什麽不叫上海洛伊絲，她難道不是整個歸正會正麵戰鬥能力最強的人麽？”
夏洛克在試探，他隱隱覺得這是工匠之神教會在試探他。
血濺滿身，塵土飛揚，燭台倒塌點燃了巨大的窗簾，玻璃碎裂，從教堂的天花板上墜落，砸開一大片彩色的花朵。
這一切都沒有影響夏洛克，他的眼瞳冷靜地掃視著，等待對方接下來的回答。
“海洛.……”哈利剛打算開口。
“海洛伊絲有她自己的事情。”迪恩開口，言語中帶著威嚴。
有她自己的事情？說得真好啊。
夏洛克在心底冷笑。
對方含糊其辭的樣子更加顯現了對方的心虛，他們甚至可能是第一次聽說海洛伊絲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他們沒有否認海洛伊絲是整個歸正會正麵戰鬥能力最強的人。
夏洛克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遠處的穆麗爾手中的槍械成型，用她那修長的手指逐漸靠近了扳機。
“砰”
槍聲響起的一瞬間，時間暫停了。
一切都變成了黑白色。
隻有哈利、迪恩和那個褐瞳女人仍然是彩色。
“什麽引起了你的懷疑？”迪恩淡淡開口道。
他們手中的武器像是空氣一樣消失了，就好像它們從未存在過一樣。
“全部。”夏洛克也回答道。
迪恩的外貌逐漸改變，變成了穆麗爾的模樣，兩人的著裝簡直一摸一樣，連戒指都是一模一樣，看上去改變了的隻有身高、臉和胸部。
哈利的模樣也變成了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灰藍色學者袍的將近三十歲的男人，他湛藍色的眼睛和灰藍色的頭發很惹眼。
“具體說說。”男人開口，聲音也有一股學者氣，口音是艾伯裏克口音。
“第一，哈利是男的你們不知道麽？”夏洛克伸出一根手指。
仍然是彩色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異口同聲道：“哈利什麽時候變成男的了？”
夏洛克當時就從額頭上滲出了細汗。
對麵三人驚訝的樣子不似作偽，這讓他從心底懷疑起自己已經堅信的事實起來。
壓抑住自己臉部的抽動，他伸出第二個手指。
“我從沒見過會長梳過頭，他也總是一副很疲倦的樣子，沒有這樣的意氣風發。”
穆麗爾聞言低下了頭，陰影讓人看不清她的臉：“是這樣啊。”
褐瞳女人上去拍了拍穆麗爾的後背，關切地望著她。
“第三點。”夏洛克伸出第三根手指頭：“海洛伊絲是醫療之神的神眷者。”
學士袍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完全沒有計劃失敗的氣餒樣子，隻是饒有興趣的聽著。
“原來是這樣啊！果然是情報上的差距麽？”
他笑著搖了搖頭。
隨即，如人間地獄般的教會像是玻璃一般崩碎，露出了後麵真正的世界。
鍾樓內部，火炬燃燒，一切都安安靜靜。
夏洛克站在那最後一級台階前。
最後一級台階上是一個會議室，後麵貼著玻爾多市的地圖，上麵插滿了帶著標識的釘子。
夏洛克、迪恩、哈利和邁爾斯的照片也被掛在了牆上。
隻不過迪恩和哈利是以前的照片。
迪恩意氣風發，哈利則紮著雙馬尾，還塗了口紅。
夏洛克的眉毛無法控製地抽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