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信義掌門
鐵氏一門的輕功身法有其獨特的妙處,看似不疾不徐,然方位踏步均極有講究,全力施展開來,竟也具風馳電掣之速,如飄飄仙子,日行千裏。鐵夢箏年紀雖輕,武功卻已臻同輩翹楚。她心知那黑衣人來者不善,鐵從雲若與之一戰,勝負殊難預料。心憂父親的她,化為歸巢之燕雀,飛身向洪宅方向疾掠,欲尋郭旭揚及洪一相助父親。
唐王府的臣屬王珪,依太子李建成之命,將洪一恭恭敬敬地送進洪宅。待王珪抱拳躬身退出宅門之後,洪一又自後牆翻牆而出,往它處辦事去了。直至寅時四刻,他處理完事務之後,方又重返宅院。
洪一正準備推門而入,卻被匆匆趕來的鐵夢箏撞了個滿懷。他“哎喲”一聲,將香汗淋漓的可人兒一把扶穩,“小箏你怎麽了?這麽晚到這兒來,莫非發生了什麽事?”
“洪大哥你快去助我阿爹!”鐵夢箏氣喘籲籲地道。
聽罷鐵夢箏將事情經過粗略地講述了一遍,洪一便將她安置在宅內,打算隻身前去追蹤鐵從雲。
“洪大哥我與你同去!”鐵夢箏的一對玉手用力地抓住洪一的胳膊,急聲說道。她已知郭旭揚此刻不在屋內,她對洪一的武功不甚了解,不知他一人前往能有幾成勝算,遂堅持要與其同去。
洪一搭扶著鐵夢箏的雙肩,烏亮的大眼睛盯著她的一雙杏目,“小箏,相信我,我一定會將雲叔完好無損地帶回來!你且安心在此等我,好麽?”與以往嬉皮笑臉的性子大不相同,此時的洪一,眼神如平靜的湖水,麵容上寫滿認真與堅定。
洪一的追蹤之法自有門道,帶上鐵夢箏多有不便。而最為重要的是:他並不想鐵夢箏涉險,隻有將她留在洪宅,他才感到放心。
鐵夢箏凝視著洪一的雙眸,看到他漆黑如墨的眼瞳中,隻裝著自己。她的胸中突然湧出一股暖流,讓她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寧定感。她緩緩的點了點頭,“好,洪大哥,我相信你!你一定要把我阿爹帶回來!”
在鐵夢箏奔赴洪宅之際,鐵從雲亦片晌未停地一路追趕著黑衣人,直至城外。他又驚又疑,“此人的輕功身法,與我近日多次跟丟的那人頗為相似。”他心中推斷,“這黑衣人的武功,應當在我之上!”
黑衣人與鐵從雲保持著時遠時近的距離,讓身後之人既逮不住自己,又不至於跟不上來。他二人一前一後地鑽入一片林海。濃鬱的叢林將漸亮的天空完全遮掩,常年透不進日光的泥地上積滿了枯萎腐爛的枝葉,密林深處偶爾傳來幾聲野狼的嘶吼。
黑衣人顯然對周圍的環境十分滿意,他倏然止步,轉過身來對鐵從雲冷冷一笑,道:“鐵從雲,給你一個選擇。你是要自斷右臂老老實實地跟我走?還是由我出手,斷你四肢後抬你的殘軀離開?”他的聲音沙啞而蒼老。黑布蒙麵的他,隻剩一對炯炯有神的招子露在外麵。在這伸手難辨五指的昏暗中,他的眼眸中閃爍的精光,與他老邁的嗓音極不相符。
“哦?”鐵從雲手中的竹條“嗡嗡”作響,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嘴角勾起一個揶揄的笑容,“這下傷腦筋了!我這個人既怕疼又愛幹淨,不管是斷手還是斷腳,血淋淋的我都不喜歡,這可如何是好?”他猛地臉色一變,話鋒一轉,麵如寒霜地道:“少說廢話吧!你若好好交待我夫人的死因,我或許會放你走,否則,你隻有死路一條!”
黑衣人見鐵從雲不肯束手就縛,便不再言語,自腰間拔出一柄可吹毛斷發的四尺劍,配合無上輕功,悄無聲息地遞出一劍!他的利劍直取對手咽喉,看似一招平刺,卻幻化出千萬種繁複的變化。
“好快!”鐵從雲暗暗心驚。他以蛇形之勢倒退,竹條蜿蜒回旋,以其內功心法“纏”字訣,將敵手利劍包裹其中,化去那虛實莫辨的劍影光幕。待險險地避過黑衣人的劍招,他的背後已然汗濕。
第一招被破,黑衣人手腕急轉,第二招緊跟著殺到!他的長劍裹挾著強大的內力,連斬鐵從雲頭部、雙肩、左右腰及胸口六處要害。以頭始、以胸止,猶如井水畫圓,順勢流轉、生生不息。
麵對敵手那行雲流水的猛烈進攻,鐵從雲的思緒在電光石火間飛轉。他下意識地揮竹條格擋,竟又驚又喜地將黑衣人來勢洶洶的劍招逐一攔下。“還當真是郭少俠與淩玄肅的進招拆招之法!”
黑衣人雖知鐵從雲是一個難纏的角色,卻自信可將其輕鬆拿下。如今眼見兩記殺招均被對方破解,他不免有些動怒。他手中的鐵劍直劈而下,其劍勢如山洪決堤、亦如高山飛瀑;既有毒蛇猛獸之凶狠、卻不失銀河落九天的空靈。
“這是……一瀉千裏……”鐵從雲的疑慮更濃了。此招他亦曾在郭旭揚與淩玄肅的對決中見識過。因這“一瀉千裏”的出招,與他所修習功法中的一招有稍許相似之處,隻不過所持兵刃,一個是劍、一個是竹。是以,他曾私下與郭旭揚探討過,故知此招乃是一招剛柔並濟、虛實難辨的殺著,不可硬接,隻能避閃。他依郭旭揚所教之法,踏艮七位躲避。
方才的“六連斬”被輕鬆化解,黑衣人猜測鐵從雲亦知“一瀉千裏”的閃避之道。他故意未將劍招使老,劍尖疾轉,如驚虹乍現斜刺裏躥出,強攻艮七之位!
“呲!”鐵從雲猝不及防,左脅被長劍貫穿,一身白衣被血色染出一朵紅蓮,緋紅之色在綢緞上越擴越寬。他強忍劇痛,反手猛抓劍身,將自己體內的真氣灌至鐵劍,再由長劍傳至黑衣人的右掌。鐵從雲的內力須臾之間如飛流入川般,逆勢向黑衣人的七經八脈遊移。
黑衣人頓感不妙,欲掙脫敵手的內力束縛,卻已太遲。在鐵從雲的控製下,他的雙眼逐漸變得迷離、空洞,神情恍惚,身體微微搖晃,仿佛隨時都會一頭栽倒在地,長睡不醒。
鐵從雲對黑衣人所使的,乃是其獨門內功心法——與“清心咒”相悖之“迷心咒”。
清心咒:心清淨、不可測,滌蕩自在心,是為空。迷心咒:心悵惘、易流引,眩惑是非心,是為絕。
“是誰殺了我的妻子袁夢虞?”在對黑衣人施咒成功之後,鐵從雲問出了他最關心的第一個問題。
“我。”黑衣人回答得幹脆而直接。
鐵從雲青筋暴起,他一把扯下對方蒙麵的黑布,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對於眼前這個他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的殺妻仇人,他並不認識。竹條抵住黑衣人的咽喉,喉頭皮開肉綻,鮮血一滴一滴地順著銳利的竹尖滴落黑衣人胸前的黑襟。
鐵從雲未開殺戒,隻因他還有很多的疑問想要對方回答。他努力地遏製胸中的憤怒,大喝道:“為什麽?!她隻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
“她……看到了,不該看的……事。”黑衣人渾渾噩噩地道。
正想追問“何事”之時,鐵從雲赫然發現黑衣人的眼神正以極快的速度轉為清明。“醒得好快!”他暗道。權衡之下,他提出了更為關鍵的“第三問”,“今夜為何要引我出城?”
“拿你,向郭旭揚,交換……龍、瀛、劍。”“龍瀛劍”三個字一出口,黑衣人似乎更清醒了一些。
“竟想以我來要挾郭少俠,簡直癡人說夢!”鐵從雲心中暗罵,口中卻不停,“你到底是誰?我妻子到底看到了什麽?”他揪住黑衣人的衣領用力猛搖,想到愛妻的慘死,他幾近癲狂,“快說!”
半迷半醒的黑衣人持續地與“迷心咒”相抗衡。他的嘴唇扯動了兩下,含含糊糊地吱唔了兩個字之後,最終,他艱難地閉上了嘴,任憑鐵從雲再如何逼問,均不再發出一個聲音。而他的瞳孔,亦由迷蒙變為透徹。
“他快要徹底醒了!”鐵從雲暗道一聲“不妙”。迷心咒極耗內力,先前單論武功,鐵從雲已不是黑衣人的對手,若敵人恢複意識,他絕無取勝的把握。他緊握竹條,向仇敵的咽喉猛刺過去,豈料未深入半寸,便被對方的左手牢牢抓住,再也不能推進分毫。
竹條被敵鉗製,進尚且不能,運勁回扯亦是抽之不出。鐵從雲想都不想,運起十成內勁,一掌狠狠地拍上黑衣人的膻中穴,將其打得狂吐鮮血。他將自己的身體,抽離黑衣人的利劍。左脅處鮮紅色的血液噴灑在枯黃色的樹葉上,終究隱於墨綠色的林海中。他痛呼一聲,忍住錐心之疼點穴止血,往長安城方向回撤。
雖說鐵從雲萬分地想手刃仇人,然下一瞬若黑衣人轉醒,則死的很可能是他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尚有女兒需要照顧,而愛妻之仇,他終有一日勢必是要報的!
待鐵從雲堪堪掠出數丈,黑衣人已自迷心咒中完全解脫出來。迷心之術大出他的意料,使得他的“活捉鐵從雲”的計劃落了個空。他將緊抓的竹條甩在地上,摸了摸自己汩汩湧血的喉頭,又壓製住被鐵從雲掌擊的內傷,想到自己差點兒魂歸地府,他憤憤地望鐵從雲疾追而去!
東邊漸布血色紅霞,深青色的山林被朝陽覆蓋上一層金色的薄紗,高空中的圓盤之月已被明日淡去了光彩,十五之夜總算是熬過去了。郭旭揚攙扶著黃伊榕一步一步地走下那座長安城外的荒山。
“榕兒且等等,有人!”郭旭揚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兩人,一前一後。”遠處的禦風之聲移動得極快,可見兩人的武功均不弱。依風聲判斷,後頭之人大有追上前頭之人的趨勢。
“榕兒,你在此處暫且休息,我去看看。”他將黃伊榕扶坐在一塊大石上,將她身上的長袍攏了攏,提著唐王府前日所贈之“湛盧寶劍”尋聲而去。
郭旭揚遠遠地望見了鐵從雲。那個平日裏散漫自負的鐵兄,如今正衣衫浸血,逃得狼狽。“鐵兄是你!”他一聲驚呼,以“踏雪無痕”的輕功迎了上去。
“叮叮當當”的金屬交擊之聲過後,郭旭揚與那追擊的黑衣人對了三四招。
被鐵從雲重傷的黑衣人自是不敵郭旭揚,他瞅準對方變招的間隙,眼明手快地扔下一個煙霧球。
“砰!”地麵炸開一團黑霧,令人目不能視。郭旭揚擔心鐵從雲的安危,遂在其身側做好防守,不敢離開。待濃煙逐漸散去,黑衣人早已不見蹤影。
“鐵兄,你怎麽樣?”郭旭揚一麵給鐵從雲輸送內力,一麵問道:“那人是誰?”他沉吟片刻,“不知何故,在下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郭少俠,好在遇到你,否則今日我怕是要再多吃些苦頭。”鐵從雲頓了頓,複道:“不瞞你說,我也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那個人。他……似乎易了容,倉促間我來不及細辨。”一輪調息下來,他的氣息已平穩許多。他喃喃自語道:“若說是我和你都見過的人,會是誰呢?……”
郭鐵二人遙望著黑衣人遁去的山道,凝眉沉思良久。猛地,他二人頭腦中竟同時閃過一個身影,與那黑衣人的身形相重疊——竟是那個與郭旭揚稱兄道弟、與鐵從雲因酒結識、自稱酒量天下第一的“信義門掌門”萬重山!
**隔了半個月沒寫,碼字感遲鈍了不少呃呃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