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念蠱噬心
黃伊榕鬆動地底最後兩尺的石土之後,小心翼翼地滑進了拜火教的地下分壇。地洞內黑漆漆的一片,見不到絲毫光亮。她後背緊貼著牆壁,一點一點地下沉,直至雙腳踩實了石子兒,方才稍定。她豎起耳朵警惕地聆聽著周遭的動靜。確定四下無人之後,她又向左右挪移了十丈的範圍,終於暗暗地籲了一口氣,略微放鬆了繃緊的心弦。
她所處的通道很窄,摸了摸兩壁之間,估摸可並排過兩人。“旭揚確是將最安全的一處留給了我。此處應是拜火教眾不常涉足的一條備用道。”她心中一陣甜蜜柔和,雖深處虎狼之穴,卻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郭旭揚等五人於酉時一刻,從五處不同的啟掘點處下至分壇。他們的身上均帶有“沙漏”,能準確地在行動的時點——酉時三刻漏淨。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當中,以五人的耳力,憑借細微的沙漏聲,便可判斷時刻。為防意外,他們每人亦攜帶了一顆夜明珠。然若非情急之時,斷不可將夜明珠拿出,否則極易在漆黑中成為眾矢之的,暴露身份。此計劃原是:在敵眾毫無覺察的情況下,突然熄滅所有明火。正如黃伊榕此時的夜明珠,就好好地藏在“遮光袋”之中。
黃伊榕聽著細細的沙聲,推斷尚未到相約的時點。她知自己占據了最安穩的一處,便憂心起了另外的四人。她心道:“依旭揚的性子,他定是將最凶險的地方留給了自己。以他的武功智計,應該是沒問題的吧……”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幾乎要將它咬出血來。
“李叔叔我知其根底,且旭揚言其所去之處,應無甚大礙。洪大哥我雖不知他的底細,但看旭揚對他似乎頗為放心。看來洪大哥辦正事之時,並非平日裏那種‘沒輕沒重’的作派。”她沉吟暗道:“至於鐵前輩,我著實有些擔心。希望他能順利才好……”
黃伊榕所擔憂的鐵從雲,此時亦已下至分壇。他所處之處與黃伊榕的“絕對黑暗”不同,石壁上相隔五六丈的距離,便燃起一盞昏暗的油燈。
幽黯的燈火無風自動,燈盞內不知混入何物,使得短小的燈芯燃燒時不斷地發出微弱的“噗噗”聲。火焰似長年不滅的天火,極有節奏地跳動著。鐵從雲清臒的身形在陰濕的石壁上拉伸出一條長長的斜影,搖搖晃晃的極像鬼魅幽靈。他放眼望去,百餘丈長的地道筆直地向兩端延伸,遠處黑乎乎的一團,竟未看到拐角。整條通道內,竟僅有他一人。
鐵從雲皺了皺眉頭,壓抑的氛圍中透著一絲詭異邪戾,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竹條——那是他足以抵禦千軍萬馬的利器。
他駐足於當下,警戒地環顧四周,思索著讓他直覺到“危險”的來源究竟為何?猛地,他身後黑色的影子竟如活物一般“走動”起來!由身後至身側再到身前。瞬息間,一條黑影竟分化為四條、六條、八條……他寒毛豎起,倒吸一口涼氣,閃電般地抽出竹條正欲四下劈斬,卻不料眼前出現一個倩影。他的右手一抖,竹條“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場景倏然變幻,眼界豁然開朗。哪裏還有什麽陰森恐怖的地道?
煙雨濛濛的三月,一座拱形的小石橋上,一位身著鵝黃色曳地長裙的少女,獨自一人,手撐油紙傘盈盈立於橋頭。那少女美得如畫中的仙子一般,柳眉杏眼,俏鼻潤唇。她轉過身來,對鐵從雲嫣然一笑,向他抬起了左手。袍袖下滑,露出她如冰似雪的手臂。
“夢虞,是你麽?真的是你麽夢虞?”鐵從雲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那女子揉進懷裏。眼前這人,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愛妻袁夢虞,還能有誰?
暗道內。
鐵從雲雙臂緊緊地環抱而起,然兩臂之間卻空空如也,哪裏有什麽煙花三月、小橋流水?又哪裏有什麽袁夢虞?鐵從雲的唇角溢出一絲血線,緩緩地滴落在他米白色的細布衫上。他似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口中的血水不斷外溢,衣衫上已染出一片緋紅。然他卻渾然不覺,雙臂摟得更緊了。平日裏散漫不羈的他,此時眼眶竟漸漸紅潤起來,終於湧出了淚花。
“夢虞,我好想你!我好想你……”鐵從雲兀自陷入“幻境”當中,他摩挲著袁夢虞柔軟的後背,兩臂又向內圈了圈。
“從雲,你抱得我喘不過氣兒了。”袁夢虞原先亦摟著鐵從雲,此刻卻鬆開臂膀,輕輕地往外推。
“對不起,我太高興了!太高興了!”鐵從雲歉然。他放開了袁夢虞,扶著她的雙肩,癡癡地望著眼前人,道:“可……你為何叫我‘從雲’?我的好娘子,你不是一直都喚為夫‘夫君’的麽?”
袁夢虞的小拳頭在鐵從雲的胸口捶了捶,“不害臊!人家……人家可還沒答應嫁給你呢!”
“哦……原來你還沒嫁給我,沒嫁給我……”鐵從雲渾渾噩噩地道:“沒關係!你馬上會嫁給我的!我的好娘子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說完,他將袁夢虞一把抱起,在空中轉起了圓圈。袁夢虞銀鈴般的笑聲在耳畔響起,真切如實。鐵從雲如坐雲端,無比滿足。
緊接著,鐵從雲與袁夢虞的林林總總,一幕幕地顯現。他二人從相識相知相愛,直至拜堂成親入洞房。再後來,便是袁夢虞懷上了鐵夢箏。
“夢虞,你有孕在身,快坐下歇會兒。”鐵從雲攙扶著袁夢虞坐在一塊平整的大石塊上,自己亦坐在愛妻的身旁。
“謝謝夫君。”袁夢虞溫柔地笑道,將頭靠向了鐵從雲的肩膀。
陰暗的地道內,鐵從雲淩空曲膝呈現“端坐”的姿勢,然而,他的身下根本就沒有石塊——什麽東西也沒有。他就這麽騰空彎膝沉腰保持著坐姿,卻不倒下。他唇角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滴落上他的綢布衫,他卻完全不知傷痛,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眼神卻很混沌。
一幅幅的畫麵閃過,一個活躍可愛的小女孩兒映入鐵從雲的眼簾。
“阿爹阿娘,你們看我美不美?”三歲的鐵夢箏將一朵嬌豔粉紅的桃花,嵌在自己的雙丫髻上,嘻嘻笑道。
“美!美!我的小祖宗當然美!你阿娘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小祖宗是天下第一小美人!”
袁夢虞推搡著鐵從雲,嬌羞地道:“盡瞎說,什麽大美人小美人的。”
鐵夢箏則開心地拍著小手兒,“好呀好呀!我和阿娘都是美人!”
鐵從雲左手抱起愛女,右手攬著愛妻,在左右兩個“美人兒”的臉頰上都狠狠地親了一口,悠長地歎了一口氣,“倘若我們一家人能一直這樣,那該有多好!”
他的兩道劍眉突然擰到了一處,總感覺話語中似乎哪裏“不對勁兒”,心中“咯噔”一下,慢慢地生出一種隱痛之感。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嗅了嗅袁夢虞的香肩,“夢虞,你身上是什麽味兒?”
“夫君,難道你忘了麽?我隻抹‘玉竹露’呀。”袁夢虞與鐵從雲伉儷情深,她深知自己的丈夫鍾愛於竹,便以竹尖嫩芽兒調配了熏身的凝香露。一直以來,她都隻用丈夫最愛的“君子淡香”——玉竹露。
“不對……不對……不是玉竹露的香味,不是。這是……血腥味!”鐵從雲的“心痛”之感越發地劇烈了,他右手按壓住左胸,心髒傳來一陣陣刀絞劍剜般的痛楚,令他汗如雨下,“不對,不對,夢虞,你……你應當,應當……”他的淚水再一次簌簌滾落,“你應當……早已離我而去了……”
“為何會遇到夢虞?是……幻覺麽?”鐵從雲用力地甩了甩腦袋,習慣性地摸向腰間的竹條,卻摸了個空!此時,眼前的鐵夢箏已然不知所蹤。他努力地與那不真實的袁夢虞相抗衡,想推開對方,然那溫香暖玉卻死死地摟住他的頸項,不肯鬆手。
“夢虞……不,你不是……雖然,我做夢都希望你還活著……”
他牙關一咬,向左猛衝幾步,“砰”地一聲撞到石壁上後,被反彈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這讓他的意識又多清醒了幾分。他趕忙自點“百會”、“神庭”及“太陽”三處大穴後,雙手拇指扣於掌心,雙臂交叉於胸前,默念起他的本門心法:清心咒。
花雨紛飛的桃花林及袁夢虞那張令他魂牽夢繞的美麗的臉龐,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般,支離破碎、消失殆盡,他終於看清了那條甬長的暗道。
鐵從雲深呼吸幾下,抬袖口抹掉了額上的汗珠、臉上的血水,以及,未幹的淚痕。凝望著暗淡、感受著潮濕,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搖了搖頭,走到一盞油燈前,仔細端詳一番,心道:“莫非這燈火內燃燒的是‘念蠱’?”
念蠱乃是一種奇異的西南蠱毒,其遇火後可使吸入其毒之人產生幻象。墮入幻境之人,將會被自己的“執念”啃噬心房,直至心髒破損,大量吐血而亡。若非意誌堅定的強者,絕不能破此“幻蠱”。即便到死,亦沉迷於自己的執念當中,無法自拔。此毒隻可擾人心智一次,若中毒者衝破“念障”,則蠱毒將不可再用。
郭旭揚先前有言道:他估計鐵從雲的去處應當無事,畢竟據他暗中觀察,他並未發現任何機關陣法,亦未看到一個巡邏守兵。然他隱隱感覺那處或許會“不簡單”,具體卻也說不上來究竟為何?他叮囑鐵從雲務必“小心行事”。卻不料地底暗設了噬心的念蠱。
“虧得我有‘清心咒’。”闌珊的燈火處,浮現出一個模糊的麗影,鐵從雲雙手握拳,指甲掐進肉裏,“夢虞,你是我這一生的執念!我定要追查出殺害你的凶手!我一定親手殺了他為你報仇!”在鐵夢箏四歲之時,袁夢虞便被人殘忍殺害。她本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柔弱女子,卻被人震斷全身經脈而亡。鐵從雲生性懶散,此生樹敵甚少。偶有衝突之輩,亦不到拚個你死我活、殺人妻子的地步。他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誰如此惡毒地殘害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厚實的外衣胸前已不複米白之色,取而代之的是鮮紅色的血液。他可以想象得到:待他出去之後,若鐵夢箏看到,定會心疼;若郭旭揚看到,定會愧疚。他攤了攤手,麵上掛起他那象征性的嘲弄的神情,喃喃低語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鐵從雲竟然也會著了道兒。”
他將外衣脫下,丟在一個隱蔽的角落。瞧了一眼縛在右腰的沙漏,摸向了懷裏盛放絕火影風的瓷瓶。
**話說,有點想棄文了(其實之前有好幾次也想棄了,隻是還在努力地堅持著),生出開個架空玄幻或者架空仙俠的坑的想法來……唉,寫武俠寫的不是武俠,而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