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我不殺他
“什麽?!”前一刻尚在伏地貼麵的黃伊榕,此時整個上半身都彈了起來。她的雙膝雖仍是老實聽話地跪在地上,然先前她那雙躲躲閃閃的雙眼,如今卻直視著師父,“師父,為什麽?為什麽要我這麽做?”
“你自幼慧骨獨絕,個中因由你會不知?”師父之前讓黃伊榕跪伏在地上“不許動”,此刻卻也未因徒弟的“忤逆無禮”而苛責於她。對上徒弟那雙不甘的眸子,他的心境變得複雜起來。
“師父,請您告訴我!請您……親口告訴我!”黃伊榕緊握雙拳,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的肉裏。
“好!我就親口告訴你!”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師父猛地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字正腔圓地道:“郭旭揚此人與龍瀛劍關係密切,若能投唐,則對李唐大有裨益,更能坐實‘李唐為龍瀛之主’這一不實之事。其身份特殊,若不能為己所用,則務必除之,以絕後患!”
“嗬嗬,以絕後患、以絕後患……好一句‘以絕後患’……”黃伊榕癱軟地跪坐在地,臉上雖在笑,淚水卻似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淌而下,“師父,您有博古通今之能,無所不知。徒兒從小到大、由內至外,沒有哪一處,不被您盯得死死的、看得透透的……您既知我與旭揚兩情相悅,您……您是我敬如生父的師父,您……您怎能忍心讓我親手殺了我所愛慕之人?”
她的情緒如決堤的山洪,終於遏製不住地喊了出來,“您的心是石頭做的麽?您之前說的話、做的事,我都認同!是非對錯我有自己的判斷,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無怨無悔!但這次……師父,對不起,您即使殺了我,我也不會做的!”黃伊榕緊閉雙目,一副等候師父嚴懲的模樣。淚水衝刷著臉上的塵土,留下兩道黑色的泥痕。
黃伊榕雖閉著眼,但她能感覺得到師父越走越近。這是她生平頭一回頂撞師父,她不敢想像師父會怎樣重責於她。她的內心正自惶恐不安,師父卻抓握住她的手臂,她嚇得整個人顫了一顫。正當她的頭腦“嗡嗡”作響、一片空白之際,她的師父竟將跪在地上的她,扶坐到石凳上。
“師……師父?……”黃伊榕慢慢地睜開眼睛,她的心,“砰砰砰砰”地跳得很快。
“就這麽怕我嗎?”師父喃喃自語,將一塊方巾遞了過去,“擦擦吧,我不罰你。你說得對,我的心,就是石頭做的。”
黃伊榕雙手接過方巾,“師父,對不起,我……”
師父抬手止住了她的話語,“他是想問‘龍瀛圖樣’吧?”師父口中的“他”,指的是郭旭揚。
黃伊榕猶豫片刻之後,終於點了點頭。她將師父潔白的方巾整齊地平放在桌上,用自己的袖口擦拭著滿臉的泥水。師父是一個極愛幹淨之人,她不敢也不忍弄髒他的隨身之物。
“曾有一位故人,當我之麵繪過此圖樣。郭旭揚是否有龍瀛,我無法確認,然這位故人,是我唯一能肯定必見過龍瀛劍之人!”師父深深地望了黃伊榕一眼,心道:“你真的長大了,與他有關之事,你都不會對我透露隻言片語。”
黃伊榕在聽到師父說到“郭旭揚是否有龍瀛”這幾個字之時,竭盡所能地保持著平靜的神色姿態,不讓師父瞧出絲毫端倪。郭旭揚告訴過黃伊榕:他並無龍瀛。他對她足夠的信任,才將此等秘事據實相告,她要對得起這份信任。
看到黃伊榕的神情並無異樣,師父試探性地說道:“你看來並不驚訝。”
黃伊榕低垂著眉眼,“徒兒方才衝撞了師父……我,不敢再多言了。”
師父搖頭歎道:“我讓你‘盜泣血葬劍、分禦劍夏明’,此事進展如何?”
那日黃伊榕在半途收到師父的飛鳥傳書,指派了這一項任務,她二話不說便趕往“禦劍山莊”。然師父並未細說此事與唐王府是何關聯,故而除卻“禦劍山莊與唐王府締盟”這件事之外,其它的情況,她並未向唐王府之人多言。此次回山,她自上山開始便心亂如麻,所以竟忘記將換取到的禦劍山莊的寶典——《泣血葬劍》的孤本,在第一時間,交至師父的手中。
聽到師父問話,她忙站起身來,自貼身內袋摸出《泣血葬劍》,雙手呈遞而上,“師父,這是孤本。”
“你辦事從未讓我失望。”師父滿意地接過書冊,一頁一頁地翻著紙張。
“這一次,我一定讓您很失望吧……”黃伊榕心道。
“我方才所說之故人,便是此書的著者。”師父並未抬頭,認真地翻看著書頁。
“穆劍裳?!”黃伊榕訝然。
她突然想到郭旭揚曾向她提及:她的師父所繪的龍瀛圖樣,旁邊的幾句批注中的“爭天以祭裳”此句,似乎是一句破解謎團的關鍵語句。她的思緒飛轉,“難道……‘祭裳’二字,竟是‘祭奠穆劍裳’之意?穆劍裳見過真正的‘龍瀛劍’?是因為《泣血葬劍》中留有相關的線索,所以師父才命我將它取來的麽?”
“《泣血葬劍》中是否有線索,我需細查過後,方有定論。”師父仿佛洞穿了黃伊榕的所思所想,“四十一年前,將龍瀛劍自瀛洲島帶至中原之人,正是穆劍裳!”
“龍瀛劍真的與瀛洲島有關?……”師父所言之事太過重要且離奇,師徒二人方才的“不愉快”,因這則消息的出現而淡化了不少。黃伊榕心道:“龍瀛劍原本竟是瀛洲島之物!那瀛洲島千百年來皆傳是‘海外仙山’,飄移不定,穆劍裳究竟如何尋得?若龍瀛是四十一年前於中原現世,那江湖中的傳言又為何會在百年前便已傳開?依師父之言推斷,隗狸所言似乎都是真的?”
“師父,那……”
“我所知就這些了。”師父打斷她的話,“我確實心如鐵石。自小我便教導你:‘大義當前,個人得失微不足道’。你是我的徒兒,當要經得起考驗!”
正在思索“龍瀛劍”之事的黃伊榕聽罷立馬又跪伏在地,“咚”地磕了一個響頭,“師父,對不起,徒兒大逆不道才說出那樣的話。請您重重責罰徒兒!”
師父將黃伊榕扶起身來,用放在桌麵上的方巾,輕柔地抹擦著她的額頭,“唉,你是從何時起,將‘讓我責罰你’掛在嘴邊的?此番境地,咎由你我。”
黃伊榕定定地站著不敢說話,師父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受得到師父的呼吸。柔軟的綢緞巾帕仿若春風般輕撫著她的前額。師父擦得很仔細,連她碎發上沾染的塵粒,都一點一點慢慢地清理著。黃伊榕的眼眸微微地半閉著,長長的睫毛不住抖動。她追憶著師父這般溫柔地對待,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隻聽師父繼續說道:“穆劍裳未提及瀛洲島之事,然隗狸之言,料想應當屬實,且他極有可能便是島上之人。相較於‘龍脈’、‘金域’、‘武林高手’之說,我更在意那句‘帝王權貴之人,方能做龍瀛之主’之言。”因顧慮到這位“山中高人”遠離塵世,而唐王府又時常需要“高人”的謀劃指點,故而每一次飛書,均是不厭其詳地列明每一處細節。師父對於“賞劍大會”的整個過程早已了如指掌。
黃伊榕心中思忖,“旭揚昨日也說過,他認為這句話頗有深意。莫非一般的江湖門派、武林人士,即便得到龍瀛,也不過形如廢鐵?若果真如此,他們的諸多努力,豈不是徒勞無功?”一柄寶劍再怎麽傳得神乎其神,終究不過是一件“死物”。“鐵劍自行選擇執劍者”此種荒謬的說法,她覺得實在難以置信。
“先甲三日,田獲三品,無始無終,貞凶。兩日前的卦象預示隗狸將現身於烽煙戰場。此人行蹤詭秘、孤譎難測,或對李唐不利。你接下來的任務便是盯緊他,伺機尋找‘龍瀛劍’及‘瀛洲島’。”師父將方巾收入懷中,徐徐走出書房。門外飄進最後一句話,“明日你便下山去吧,對於他,我不逼你了。”
“師父……”黃伊榕對著師父漸漸遠去的蒼老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武俠小說定律之三十六:上一輩一定會阻撓下一輩談戀愛的梗(這好像不單單在武俠小說裏,在哪都經常看到啊……)。但是從小到大每次看到這種梗就超級煩,因為感覺很多時候都是“為誤會而誤會、為製造矛盾而製造矛盾、為虐而虐”,就有一種很狗血、很沒勁兒的即視感。
所以我比較喜歡“努力爭取”的橋段。再加上黃伊榕的人設,所以她肯定不會傻乎乎的同意她的師父的要求,提刀去殺心上人(而且她很清楚:郭旭揚一直在避免和任何一方勢力過多接觸),或者憋屈且哭唧唧地去搞什麽“我們以後再也不要相見啦~”、“我們恩斷義絕啦啦啦~”的狗血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