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詩華錦軒
郭旭揚與康顏一路隨意聊著些瑣碎之事,一路前行。得到上蔡縣,已是日落西山。光線晦暗的縣城內,卻未到宵禁時分。主街上稀稀疏疏的尚有行人往來,道路兩旁的街道攤鋪亦未收攤打烊。
一進縣城,康顏的心情又開始矛盾起來。
“還好在上蔡縣宵禁之前趕到,否則那‘詩華錦軒’若是莊門已閉,我又如何能帶恩公進去?”想到此處,他狠狠地跺了跺腳,“呸!康顏你真是個狗東西!明知是穆小畜生埋伏的地方,還想帶恩公進去!你還是不是人?!”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深處輕輕地回蕩著:“康顏,恩公你絕不能害,但後果是你會死得很慘、死得很慘、死得很慘……”
他又想到穆劍義交給他的那包毒藥,“他‘禦劍山莊’對外向來以‘名門正派’自居,現今做出此等齷齪之舉,事成之後,我這個‘知情人’,又怎會留下活口?屆時我必難逃‘兔死狗烹’的下場!”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就算我不帶恩公進‘詩華錦軒’,穆小畜生照樣會想別的法子去害恩公吧?但是……恩公這麽厲害,應該誰都害不了他吧?”他偷偷地瞄了郭旭揚一眼,卻驚懼地發現對方也正瞧著自己!
“康弟,看你滿頭大汗的,有心事麽?”
“沒有沒有!”康顏慌忙搖頭,“恩公……啊,不,郭大哥,我們還是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郭旭揚盯著康顏那雙不敢望向自己的雙目。
康顏也自知話說得沒頭沒尾、毫無道理,卻仍是硬著頭皮繼續答道:“不管回哪兒去,總之,咱們別再往前走了!”說罷他揪著郭旭揚的袖口,準備扭頭沿原路返回。他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道:“即便我康顏粉身碎骨,也絕不害恩公!否則如何麵對爹娘的在天之靈?”
郭旭揚微微一笑,他的笑容如旭日般明朗、如春風般和煦,“康弟,大哥很高興你能懸崖勒馬,我沒有看錯人。”他輕輕地拂開康顏的手臂,拍了拍對方的肩頭,道:“你放心,他們傷不了我的。”
“郭……郭大哥,你……說什麽?!”康顏的一顆心“撲通撲通”地上下直跳,“恩公說他們傷不了他,又說我懸崖勒馬,他……他莫不是什麽都知道了?!”
“康弟,跟緊我。”郭旭揚低聲說道。
“啊?!”康顏一臉錯愕。
郭旭揚用隻有身旁的康顏,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街上有很多喬裝為尋常百姓的武林人士。”
“什麽?!”康顏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卻猛然發現幾個熟識之人。原來道路兩旁竟有許多喬裝過的“禦劍山莊”的弟子!他們有的扮作路人,有的扮作擺麵攤的生意人,更有的扮作乞丐,或疏或密地占住整條大街。康顏在莊內呆過不少時日,自然認識。喬裝者中,甚至有將他丟在西廂偏房裏餓肚子的家奴“劍奴”,以及嘲笑他落馬的大弟子“莫劍明”。
他心頭一驚,暗道:“想不到穆小畜生竟出動了這麽多人馬!而我與恩公竟在不知不覺中掉進他的包圍圈!”
“他們全都是穆老畜生一手調教出來的,每個人都掩藏得極好。這麽多子弟家奴,竟沒有一人刻意往我們這邊瞧上一眼。我雖認識他們,恩公卻未見過。那恩公究竟是如何識得他們的身份的?”
不知何故,康顏的心裏又慌了起來,“恩公真的太厲害了!他一定猜到了我是來做內應的!他……他會不會怪我?已將情況了解透徹的他,將如何應對‘禦劍山莊’的人?又會如何處置我這個‘忘恩負義’的人?”
“也許,不論在穆小畜生麵前,還是在他麵前,我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都不應該活在這世上……”康顏自嘲地搖了搖頭。
他的內心亂成一團麻。他用力地深吸幾口氣,故作鎮定地問道:“郭大哥,您是如何看出來的?”
郭旭揚低聲說道:“你且看左側那個麵攤的老板。”
康顏匆匆一瞥,點了點頭。
郭旭揚複道:“他其實已可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了。雖說是在盯梢,卻能做到目不斜視,滿臉堆笑地望著自己攤位上吃麵的客人。我想他並非一般的探子,而是經過嚴格訓練之人,然而,他拉麵的技術卻出賣了他。”
“拉麵的技術?”康顏茫然。
“此時夜色已沉,他的麵攤上,竟然還有不少吃麵的客人。按常理,這客似雲來的麵攤老板,拉麵和下鍋的手法,絕不會這麽生硬。”
他又向右瞧了一眼,對康顏道:“還有右麵路邊那個乞丐。”
康顏忙順著他的方向望去。的確是有一個“禦劍山莊”的弟子喬裝而成的乞丐,那弟子的名字他都還能叫得出來――孫劍北。但他卻不知,孫劍北的身份,又是如何暴露的?
郭旭揚的聲音在康顏耳邊響起,“那個乞丐也很會掩飾。對於路人的施舍,他皆能做到跪謝不斷。但是,他的眼神卻不是一個乞丐所應有的。”
“眼……眼神?”
郭旭揚笑了笑,“他的眼神並非一個乞兒對於施恩者的感激,非但沒有謙卑之色,不屑與高傲之態更是一閃而過。能擁有此種淩厲眼神與喬裝技術的探子,應當是某個規模較大的組織或門派的密探。”
豆大的冷汗自額角滾落而下,想到郭旭揚洞悉一切的能力,康顏心中不免又害怕起來,“恩公如此了得,若我想下手害他,他怎會不知?我當如何是好?”思及此處,他又暗罵起來:“該死的!我怎的又想著要去害恩公了……”
康顏正不知當如何是好,抬眼間卻猛然發現前方已是那“詩華錦軒”!
他跟在郭旭揚身後,眼看他二人便要走過這間酒莊了,他竟突然生出一種想叫郭旭揚停下腳步的衝動!
正當康顏猶豫不決之時,卻聽到一聲刺耳的破空聲,緊接著有一個物件向郭旭揚飛去。他尚未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兒,卻見郭旭揚食中兩指已夾著一支竹筷,抬頭向“詩華錦軒”的閣樓望去,嘴角彎起一道弧度。
康顏忙跟著抬頭,竟看到坐在那露天閣樓上的,不是別人,正是穆劍義!他猜不透穆劍義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卻聽穆劍義哈哈大笑道:“郭大俠,相請不如偶遇,若不嫌棄,上來與小弟喝幾杯如何?”
郭旭揚輕笑一聲,“原來是穆公子,幸會幸會!既是穆公子相邀,在下卻之不恭。”他對康顏道:“康弟,隨我上樓。”
他二人上到閣樓,在穆劍義對麵坐下。
康顏哪裏敢與穆劍義相認?甚至連正眼看對方,都是能免則免。
穆劍義瞥了康顏一眼,故作不識地笑問:“郭大俠,這位公子是?”
“他是我的義弟,姓康名顏。”郭旭揚又對康顏說道:“康弟,這位是‘禦劍山莊’的大公子穆劍義。”
康顏聽郭旭揚稱他為“義弟”,不覺心中一酸,“恩公視我為兄弟,而我卻是那個毒害他的‘內應’。”他雖思潮翻滾,但當他聽到郭旭揚為他引見穆劍義時,也故作初識之態,抱拳躬身道:“小生康顏,拜見穆公子。”
穆劍義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康公子客氣了!”他舉杯對郭旭揚說道:“郭大俠,自從‘全清道觀’一別之後,多日未見,小弟我對你甚是掛念。來來來,廢話不多說,小弟先幹為敬,請!”
他將杯中酒一口喝下後,卻看到郭旭揚連酒杯也不曾碰一下,“郭大俠,小弟請酒,你為何不喝?”
郭旭揚淡淡地道:“穆公子究竟是掛念在下?還是另有所圖?”
穆劍義幹咳一聲,餘光停留在郭旭揚背後背的長物上,“沒錯。我‘禦劍山莊’為劍而生、為劍而亡,確實做夢都想瞧一眼‘龍瀛劍’的真容。”
康顏聽著他二人的對話,大感莫名其妙,心中思忖,“穆小畜生這唱的是又哪一出兒?他逼我下毒害恩公,本應是極為隱秘之事,可如今為何又將話全都說開?他點明了要來奪劍,讓恩公有所警惕,我又如何下藥?”
“很可惜,在下並不打算讓你們瞧。”郭旭揚攤了攤手。
“倘若我非要瞧呢?”
郭旭揚搖了搖頭,“那隻怕有些困難。”
穆劍義冷笑道:“哼!好大的口氣!郭旭揚,你已然中毒,這‘龍瀛劍’今日你必須留下!”
康顏全身一震,驚嚇得差點兒碰翻了桌前的酒杯,“恩公中毒了?我並沒有下毒啊!穆小畜生在胡說八道什麽?”
郭旭揚倚靠在椅背上,緩緩說道:“穆公子莫不是說窗台上燃燒著的‘品紅青煙’吧?”
“你……”
“穆公子若想傷在下,那麽下次你下毒的手法,還得再高明些。”黃伊榕曾經提醒過郭旭揚——務必當心中毒!是以他從踏進酒莊之時,便已緊閉氣門、護好心脈。
穆劍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郭旭揚,你別太狂!”他手指康顏,大聲道:“毒不死你,我還毒不死他麽?”
康顏驚道:“你說什麽?!”
郭旭揚冷道:“你這點小把戲,亦害不到我義弟!”
“是麽?那就讓我好好看看你郭大俠如何救人脫困吧!”
“哐當”一聲,穆劍義手中的酒杯摔了個粉碎。
“詩華錦軒”早已被“禦劍山莊”清了場子。樓裏的食客、樓外的人眾,全數皆是他們的人。眼見穆劍義摔杯為號,樓內所有人俱都從桌下抽出利劍,向郭旭揚刺來。街上喬裝之人,一批攻上酒樓,一批在閣樓下擺好陣勢,阻住郭旭揚的退路。
穆劍義摔杯的同時,更向郭旭揚遞出一把短劍,直取對方咽喉!
郭旭揚深知康顏中毒,無心戀戰,大喝一聲,“來得好!”舉起酒杯擋下穆劍義的一劍。
穆劍義的劍夾帶十成內力,勢可穿石。但這一劍卻被那酒杯輕輕巧巧地化去了所有的內勁。瓷器酒杯非但沒有絲毫裂紋,他掌中的劍更被對手引至一旁。
郭旭揚放脫酒杯,手掌逆勢而上,一招“空手入白刃”反手奪過短劍,向穆劍義甩去!
他二人近在咫尺,郭旭揚出手又快如閃電,穆劍義連側頭都來不及,右頰已被劃出一道血痕。短劍釘在石柱上,直沒劍柄。
穆劍義暗叫一聲:“慚愧!”他深知父親的武功尚且在郭旭揚之下,若是對方有意加害,此時自己早已被一劍穿喉而亡!
郭旭揚飛出短劍後,猛地一扯桌布,帶起一桌子的杯碗菜肴,拖著豔麗的絨布劃個半圓,杯盤皆具在他內勁的摧動下,如狂風暴雨般打向即將攻過來的敵眾。他左手抓起康顏的背心,便往閣樓下跳。
閣樓下喬裝的弟子紛紛撲上身來,一半舉起利劍指向天空,欲截住下落的郭旭揚二人;另一半則飛身而起,向郭旭揚追砍而去。
然郭旭揚躍出圍欄,順勢在琉璃欄杆上輕輕一點,身形如巨鷹般向前飛躥,眨眼間已掠出十丈開外。
“別追了!”穆劍義望著郭旭揚遠去的背影,冷笑道:“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本章沒什麽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