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遙遙48:逍逍不見了
大媽抖了抖肩膀,拉起遙遙的手,說:“咱先回去,我再找秦先生去。”
遙遙軟綿綿地被大媽拉起,連拖帶拽地出了醫院。
三輪車上,遙遙視線渙散,冷風吹散了遙遙的鬢發,遙遙靠在邊上,仰麵望了望清冷的月,寂靜,深邃,傳來一種冷冷的,傲然的,又淒涼的寒意。
大媽呼哧呼哧地蹬著三輪車,突覺周圍霓虹跳閃了一下,路燈似乎也明暗不定,冷風把路邊的殘雪吹得卷向空中,紛紛擾擾,越發令人毛骨悚然。於是腿上更賣力了,車輪被踩的轉得飛快。
——
兩人平安回到孤兒院,剛好見著大姐放下電話,幾個小朋友圍著,以各種不同的眼神盯著大姐。大姐的臉色很古怪。
遙遙被大媽連拖帶拉地進到活動室,遙遙頹喪地坐在一邊,小朋友們卻無人關心遙遙,隻盯著大姐喝大姐手中的電話。
大媽問:“怎麽了?誰的電話?”
“是,是秦夫人……”大姐說。
“秦夫人?”大媽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抓住女兒的手臂,說,“我正要找他們,她說什麽了?”
“她說,”大姐似乎很懷疑自己將要說出口的內容,“她說,想領養逍逍,明天會過來細談,約了上午10點半……”
大媽抓著女兒的一支手臂,大姐另一隻一手還按在電話上,兩人就這樣互相幹瞪著眼,對視了許久,許久才喘了一口氣,雙雙坐下,卻又相顧無言。
遙遙句句聽到耳朵裏,卻像魂丟了一樣毫無反應。
半晌後,遙遙突然站起來,衝到大姐麵前,問:“還沒辦手續呢,逍逍什麽時候回來?”
“…………”
“…………”
大媽和大姐都表示無言以對。
“逍逍還回來嗎?”小美也問,似乎很不舍。
“是不是應該歡送一下?”小虎問道,被領養應該是件好事吧。
“他以後都不會再回來了吧………他有自己的家了………”阿兵酸酸地說,透著濃濃的羨慕,以後逍逍就有自己的家了,有爸爸有媽媽,何況領養的還是那樣的藝術文化家庭。
“我們這裏也是家,大家在一塊不是也很好嗎!”大壯說著溫暖人心的話語,卻垂頭喪氣的沒有半點樂趣。
“逍逍他……真的不回來了?”遙遙問。
“………估計是的吧………”大媽說,“醫院下了病危通知,他已經轉院了,畢竟人命關天的,咱們自己又沒能力治,總不能為了一點手續上的事情耽誤治療吧…………”
“可是,他們那樣的家庭,為什麽要領養一個病危的小孩,那麽多健康的孩子不能挑嗎?”大姐疑惑著,這一點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大姐繼續說,“而且那麽多孤兒院,他們為什麽偏偏挑中咱們這裏做公演呢?公演完了還專程來拜訪,總覺是得很刻意的。”
“咳,”大媽說,“我問了,他們確實有些緣份,秦逍生的父親跟老錢是好友呢……”
“錢爺爺?”大壯驚呼,他從來也沒聽爺爺說過有這樣的朋友,他們看上去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
小朋友們都兩眼亮晶晶的,錢爺爺永遠是他們最喜歡的爺爺。
“說老錢以前是一名醫生,與他父親一同赴海外求學,還說老錢心係疾苦,幾年前說要回國報效,就壓上所有身家開了這家孤兒院。”大媽說。
“開孤兒院?這家孤兒院是他開的?”大姐更加不解了,“有這個資本為什麽不開醫院,卻要開孤兒院?”
“我怎麽知道,大壯,你跟老錢最久了,你知道嗎?”大媽問。
“……………”大壯搖頭。他確實跟錢爺爺最久了,他以為他最了解錢爺爺,他是錢爺爺最喜歡的孩子。可現在看來,他一點也不了解錢爺爺。
“那為什麽要領養逍逍?如果他們想表示點什麽,直接捐款更加省心省事呀。”大姐到底是大人了,想得也比較深遠。
“唉,搞不清這些有頭有臉的人都怎麽想的……明天再問吧……”大媽摸了摸油膩動的額頭,每去一次醫院都令她累得虛脫。
遙遙呆呆地坐下,兩眼都放空了,怎樣才能把靈魂還給他,他現在還好嗎……
大夥沉默了一會,大媽問:“小花呢?小花怎麽樣了?”
“還在發燒,迷迷糊糊的,吃了藥就睡下了。”大姐說。
大媽點點頭,不由得慶幸,幸虧女兒回來了,否則兩三個小孩一起生病還真是忙不過來了。
——
第二天上午,秦夫人穿著精致的大衣如約而至,十分守時,身邊還帶著他們漂亮的小女兒。
“天天,喊阿姨好。”秦夫人溫言道。
“阿姨好——!”小女孩十分有禮貌,並對小朋友們甜甜地笑。
小朋友們仰望著秦夫人的風姿,心裏好不羨慕。以後這就是逍逍的媽媽了嗎?看上去好溫柔好美麗呀。還有這個小女孩,長得真水靈,跟遙遙一樣討喜,看著比遙遙更好相處的樣子。
小美一看到漂亮衣服就移不開眼,這麽精致地大衣,這麽可愛的裙擺,原來冬天也是可以穿裙子還不會感冒的。
大媽引秦夫人進屋詳談,讓孩子們在外麵玩耍,可孩子們都齊齊聚在床邊,滿眼的好奇,詢問,期待,羨慕,各種………
所有人中,隻有遙遙一個人縮在角落裏,麵色消沉,一副靈魂出竅的悲慘模樣。
“逍逍那孩子………”大媽很想問點什麽,她覺得自己作為孤兒院院長應該要過問一下,但逍逍的情況實在不大好,好像也不容她過問太多,免得遭人嫌隙,於是各種問題吞吞吐吐地始終憋在喉嚨裏,沒能問出。
“蔡女士,您放心,”秦夫人很敏銳地捕捉到大媽的窘迫,安慰的語氣溫柔沉穩且端莊:“孩子正在救治中,狀況還算穩定,您別擔心。”
大媽的心思被看穿了,多少有些尷尬,生硬地擠出個笑臉,生動演繹了什麽是“皮笑肉不笑”。
大姐端著茶杯進來,她在廚房挑來揀去實在沒什麽好茶能拿出來款待訪客的,僅有的一點茶葉也都是稀稀拉拉的瓶子底,八成是老錢從前留下的,於是也不好意思放進茶杯,最終隻倒了些溫水。
秦夫人笑著感謝大姐的款待,但一口都沒有動杯子裏的水,始終儀態端莊麵帶微笑得看著大媽。
大媽打心眼裏就喜歡這樣有氣度的文化人,不禁也放鬆了一些,自己端起茶杯喝了喝,才將僵硬的肩膀舒展開,問:“你們真的要收養逍逍?”
秦夫人微笑點頭。
“可那孩子的情況你們都看到了,是不是再慎重考慮下?”
養孩子畢竟是大半輩子的事,養個怎樣的孩子更是一輩子的事,總不至於養個揪心的吧。
“我們慎重考慮過了。”秦夫人輕聲細語,但言語間的氣場並不弱,說著從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大媽,道:“您看,這是錢老最後一封來信,上麵說了想要幫助這個孩子,想讓我們幫忙打聽一些關於這類醫療方麵的消息,誰知道錢老突然就去世了………”
大壯一聽到和錢爺爺有關,立即伸長了脖頸,很像親眼看看爺爺的信,爺爺寫了什麽?有沒有寫到他?有沒有誇他懂事能幹?
大媽一字一字的讀完信,信上的自己剛勁有力、收放自如,一看就是一手上品好書法,大媽心裏越發卑微起來,原來上一任窮的叮當響的錢院長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文化人,並且心係大眾高風亮節。
看完後,大媽小心翼翼地將信放回信封,又輕輕地放在桌上,仿佛生怕弄皺了似的。
定了定,才幹幹巴巴地開口道:“這………唔…………”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些什麽。
秦夫人見大媽也沒什麽要說的,或者說不出口,便索性接了話茬,道:“錢老是我們的長輩,也算是看著我們長大的,像親人一樣,錢老一生沒有娶妻也沒有孩子,早些年就回國了,辦了這家孤兒院,心裏就掛念這些孩子們,尤其是逍逍,這孩子身體不好,錢老特別希望能幫他。”
秦夫人溫溫婉婉地說著,小朋友們都聽得十分認真,在他們眼裏,雖然看得出錢爺爺和大媽是很不一樣的人,但他們從來不知道錢爺爺的過去竟然有種陽春白雪的飛花感。
大夥都聽得莫名地心馳神往起來,隻有大壯黑下了臉,因為信裏除了逍逍,其他的幾乎隻字未提,更別說是誇獎大壯了………大壯心裏沉沉的,悶悶的。他是爺爺收入院內的第一個孩子,是爺爺一口一口喂大的,是最懂事的孩子,是爺爺最喜歡的得力小助手,爺爺總是摸著他的頭誇他能幹,誇他懂事,可為什麽爺爺隻提起逍逍,最可恨的是,他一直堅信爺爺是為了看護生病的逍逍而被累死的(其實是也不是)。
“本來,”秦夫人接著說,“我們這次來一方麵想陪孩子們過年,一方麵也是為了逍逍這孩子,原本就打算跟錢老商量關於孩子的治療,隻是沒想到……沒想到錢老這麽快就………”
秦夫人眼中滿是克製和隱忍,可見她與錢爺爺確實是很熟的人。秦夫人頓了頓又說:“我們是打算跟錢老商量帶孩子去醫治,但現在錢老也不在了,這孩子的病又比較難辦,孤兒院畢竟條件有限,我先生就想著,不如就領養了吧。”
大媽聽得連連點頭,生死才是大事,秦氏夫妻的到來簡直天上掉餡餅,自然沒有理由為難,難道真要放著逍逍在孤兒院等死嗎?何況大媽素來覺得逍逍這孩子懂事乖覺,雖然性格孤僻了點,但總歸是個省心又省力的,也希望他能過得好。
“按理來說,我們想要領養應該先通過您,但孩子的情況您也知道,所以就,”秦夫人說話十分客氣,也十分有禮。
大媽心裏一熱,趕忙擺擺手,笑說:“哪裏哪裏,孩子的命更重要,手續什麽的都好說。”
秦夫人微笑著點點頭,從包裏拿出一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什麽身份證啦、婚姻證明啦、子女證明啦、健康證明啦、資產能力證明啦,嘩啦嘩啦拿出來一堆,一一攤放在桌上,說:“我查了下收養條件和手續,這些是相關材料的原價和複印件,您先審查一下,看看有沒有缺漏。”
大媽身形一怔,她自己都還沒有弄清楚收養的流程和手續該怎麽弄,在大媽的觀念裏,自己的孩子都養不好,還要多養一個豈不是自作孽,哪會有人上杆子地要收養呀,所以也從來沒有仔細看過相關條例。
大媽的尷尬似乎也逃不過秦夫人的眼睛,秦夫人微笑著端起茶杯淺淺地抿了一口,徐徐站起身。
大媽見了立即也站起身來,卻是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這就去辦,今天真是麻煩您了!”秦夫人彬彬有禮地微微欠身,同時也朝窗口的小朋友們微微一笑。全程,秦夫人的女兒都安安靜靜地坐在秦夫人身邊,脊背挺直,頷首聆聽,沒有半點括噪。
大媽也欠身,連跟著送秦夫人母女出了屋子。
就在秦夫人即將走出院子時,一個身影突然奔出來,強硬地拉扯住秦夫人的衣角。
秦夫人轉身,見一個跟女兒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臉髒兮兮的淚痕,執著地看著自己,眼中滿是倔強和委屈,是遙遙。
“別把他帶走……”遙遙顫抖著低聲道,言語中竟是悲傷和無奈,眼中滾動著淚花。
秦夫人略有動容,正要俯身去摸一摸遙遙的小臉。遙遙卻被大媽一把抱起,離秦夫人退了一臂之遠。
“孩子不懂事嗬嗬,您別放心上………”大媽打著哈哈,又朝遙遙低喝了兩句:“遙遙別造作!”轉而有對秦夫人嗬嗬地笑了起來。
秦夫人略微頓了頓,略一頷首便走了,眼中卻抹不去遙遙那雙滿是血絲悲慟的雙眼,心中默默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