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篇(四)
若說這世上最讓他在意的是什麽?
他想,那便是她的眼淚。
那麽的晶瑩透亮,宛如一顆顆的星辰砸在他心尖,炙熱滾燙著他的心。讓他心疼到無以複加。他知道他血液裏有什麽在蘇醒,或許那就是他一直在等待著的希望。
隻是,他卻沒辦法開口告訴她。
聽著她在他耳邊的低泣呢喃之聲,一聲聲說著洛無憂不能沒有容狄。他的眸子裏一片酸澀,一步步走過來他用盡了所有的手段,終於如他所願,他的無憂心裏最在意的人,變成了他。
甚至,連聽到燁兒就是安兒,也沒有半分的退縮。
她再離不開他。
那是他這一生唯一想要的。
他看著那雙眼簾在他眼前閉合,看著她的身體倒在自己懷中,即將在自己眼前化作星光消散,那一刻,愴惶和害怕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他就快成功了。
可這個傻傻的女人,她怎麽可以讓自己在他眼前消失?
他拿走了血凰,卻是忘記那已鐫刻在她身體的血凰圖騰,他怎麽就會忘記了血凰早就認她為主?
他該死!
他又怎麽能眼看著她消失?
又或許這就是命運?
他們注定要錯過?就像前世一樣的錯過?哪怕經曆了這麽許多,哪怕他們從不放棄,哪怕他們用盡一切去努力。可到最後也改變不了,注定要有一方會消亡的命運?
若果真如此,便讓他們一起消散吧。
洛無憂不可以沒有容狄,可她卻不知,容狄早就不能沒有洛無憂。
漆黑的雲層裏,他緊擁著她的身體,他不知道如何留住她,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掙脫那束縛,本能的將體內所有的精血逼出。
他的血液在蘇醒,那是曦氏一族傳承的神之血脈。
早已消失千年的神之血脈。
他深深吻住她的唇,將那精血渡入她的體內,他就那般緊緊的擁著她,看著她,任身畔狂風驟雨襲來,任天地色變,山石崩塌也不想移開他的眼。
他抱著她一起站了起來,走出了那漆黑的雲層。
那一刻血凰玉鐲終究碎裂,血凰消失的瞬間,天地間黑氣散盡,那傍晚的霞光燒得天邊通紅如火,高高的祭台上男人衣衫碎裂渾身裹血,然,那一道巍峨的身體如擎天一般的堅定,那如詩如畫的容顏之上,他的眸光卻始終落在自己的懷中。
看著那張小臉,綻著最溫柔而亮眼的笑。
“無憂,等我,如果注定要消彌,我陪著你一起。”他緊緊的抱著她,哪怕從那高高的祭台之上倒栽而下。
也不曾鬆手半分。
他便那般看著她,一點點瞌上了眼簾,耳畔風聲嗚咽間,似乎有嘈雜的驚呼聲傳來,他卻恍若未聞,腦中回想的卻是他們相遇的點點滴滴。
“容狄,你也要記得,我心無憂,隻因君為明月。”
明月長存照無憂。
可無憂,你知否,是你,讓那明月不再孤冷淒清,也是你,讓我兒時的願望終於實現,也讓他眼中的那輪明月終於不再孤獨?
所以,如果注定要死,那便讓我們一起,哪怕天上地下,哪怕消彌成塵,我也會陪著你,生生世世陪著你。
永遠永遠……
……
天地間一片漆黑。
不知過了多久,再一次的睜眼,他看著眼前陌生卻又熟悉的地方,聽著那些嘈雜聲音,眼中晃過的,是那些記憶最深處早已消失的臉龐。
有瞬間的怔愣。
這裏竟然是醫穀?他,居然回到了醫穀麽?
沒有人能看到他,他修長的手撫過那欄杆,卻是直直被穿透,原來,他已然死了?或許是又回到了前世?那麽他的無憂是不是也回到了這裏?
他舉步行走在醫穀,看著那一排排的建築,走到最北角裏麵,最幽靜的一個小院,在那小院後不遠就是後山的寒潭。這個小院和那個寒潭,便是他在醫穀最常去的地方。
那十年,這裏便是他的整個天地。
他看著那書房之中,那個小小的身影坐著書案前,手裏捧著書卷,覆著麵具的臉龐之上,雙眸眸光落在那書卷之上不曾移開。許久,直到看的累了,他揉了揉眼睛,放下書策,卻是看著外麵的景致發呆。
他的眼光穿透他,看向外麵,不過五六歲的孩童,那眸光卻是沉靜如死水。仿佛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事,可以讓那雙眼掀起半分的波瀾。
這是,前世的他。
也是曾經的他,曾經他也和他一樣。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放不下。
可於他來說,他的命運從出生起就已注定,他的出生,伴隨著他的死,一起到來。從記事起,他便知道自己與別人的不同,還記得第一次清楚在密室之中透著齊衍腰間懸掛的匕峰上看到自己毒發時的樣子。
他自己都做了三天三夜的噩夢,他愣愣的忍著痛楚,看著齊衍慌張的逃出了密室,他看著他臉上眼中的驚恐之色,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副畫麵。
那時的他不明就理,隻以為自己是個怪物。
是啊,那樣的他,不像個人。
當真是個怪物吧?
後來師父了緣告訴他,他是中了毒,名曰:生死亂。父王和母妃送他來醫穀就是希望醫穀中人能夠治好他。並不是他所以為的,父王和母妃因為厭棄他,所以無情的拋棄了他,他們都在努力的尋找辦法想要治好他。
那一年,他三歲。
曾經或許也是抱著希望的,隻是那每月一次的折磨,年複一年的歲月流逝,讓那些希望都隨著春去秋來的交替所磨滅不剩。他開始學著去接受,不去在意,他每日除了修煉,最愛做的事,便是去醫穀後山的寒潭裏抓魚。
然後自己烤來自己吃。
醫穀裏人很多,不過,並沒有人想要和他接觸,他想或許是因為他臉上戴著那張麵具的緣故。他不知道為什麽父王母妃要他覆上那張麵具,還百般的叮囑要他絕不能夠摘下來。
可自出生就戴著,似乎也都習慣了。
就如同,一直沒有人肯接近,也就習慣了孤獨。
他平日裏會做的事,除了修煉便是看書,各種各樣的書,兵法謀略,史記醫書還有各種劄記趣聞,他都看,閑暇累了之時,除了這樣發呆,便會一個人在夜裏坐在房頂上看天空的那輪明月。
每每看到那像圓盤一般的月亮,看到那月光撒下給夜裏的大地帶來月光。他都會有些迷茫,母妃為他取字:明月。
他時常在想,明月可以照亮黑夜,給人帶來光亮,可是為何,那樣皎潔的月光,在他眼裏卻總是透著一股極致的冰冷,那月也格外的淒清寂聊,他甚至天真的想過,為何那天上隻有一輪明月?
若是再有一個,是不是他們就可以相伴。
不會再孤獨升起,又狐獨的落下。
那輪明月他看了十年,十歲那年的生辰,他看了整整一夜的月亮,第二日向醫穀穀主提出要下山。他想了很久,如果他的生命注定要結束,那他也不要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毫無意義的醫治上。
生死亂,天下第一奇毒,中者無解。
他不再是那個三歲的孩童,他早就明白他的命運,上天剝奪了他的健康卻又賜給他一顆異常清醒聰慧的頭腦,是補償,又或是折磨誰又說的清?隻是當希望注定要破滅之時,除了平靜的接受,似乎並沒有其它的辦法。
而他想趁著有限的生命,去做他想做的事,肆意的活一回。
於是,他回到了容王府,醫穀穀主派來照顧他的人,便是齊衍,那個曾無意闖入密室看到他扭頭便走的孩童。他沒再那般害怕的看到他就逃,卻也不會和他有過多的接近。他倒是無所謂,其實有那些藥在,有沒有人跟著都一樣,他曾想將他遣回,不知為何,他卻留了下來。
那時候他想,或許,是因為師命難為?
醫穀外的世界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卻又是新奇的,他就像是個世外的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卻又不由自主的吸收著一切,他與眾皇子一起上書房。隨同太傅學習,也隨著父王去軍營。
也是那個時候,南宮景璃與南宮景明出現在他生活裏。隻可惜那時的他早已不再是那個醫穀裏什麽都不知不懂的孩童。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容王府的唯一子嗣,容王世子,注定要襲王爵。
他們與他接近,也注定是抱了目的,不過或許一個人孤單太久有人靠近總還是好的吧?不知不覺與他們的糾纏裏,他或許也有了一絲不同。
十一歲他組建了明月樓,化身明月公子。他的身後有了柳家,有了一批跟隨他的人,直到後來,他被世人神話,被賦予天下第一公子的美名。
隻是那於他來說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除了齊風齊衍二人,沒人見過他毒發時的樣子。或許當他們知道之後,他們也隻會覺得他是個怪物。他想,這世上應該沒有人能接受那樣一個怪物。
再後來他救了皇帝,不久後邊關戰亂,南齊來犯,因父王早就卸甲,朝中無人能敵,眼看皇帝為此憂心,他自動請纓上了戰場。
五年怔戰,那是另一種體會。
在戰場之上他是人人口中的殺神,殺了太多人,那份睥睨殺伐之氣入骨。他也見慣了生死,對生死亦更加的淡然。
隻是卻不想,一切都在那個時候改變。短短的時間內,所有隱藏的秘密全都被揭開,那個對他像是長輩一樣親切又疼愛的皇帝,卻原來才是他的父親,而他害死了她的母親。
不待他接受這個事實,七大長老也找上了他。一個又一個的秘密,原本所以為的一切都被打亂,一直以為堅信的事實,都被蒙上了陰影,他不知道什麽是真,什麽又是假?
他已接受了一切,接受了命運,他現在過得很好,可偏偏那隻是他的自以為是。原來,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
嗬,真可笑!
原來他的人生就是一場騙局,是利用,那個人想利用他來替他開疆擴土,保他皇位安寧,不止他,連他的母親也想利用他。那個所謂的曦氏少主,那個注定要背負的使命?那又與他何幹?
他聽了他們的話,什麽也沒說,甚至連那枚傳承玉簡看也未看,便被他扔進了那角落。
胡狹關一役,他本可躲過那隻長箭,卻生生受下,並借此遁出了朝堂,有些事經見過了便不再覺得那麽新奇。反而,他開始懷念起那份孤獨和平靜。
於是,他回到默園裏,靜靜的看春夏秋冬,年複一年輪回交替。
也等待著死亡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