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北荒都鐸(4)
吱呀——
我赤著腳推開門,雪花順著寒冷的風拚命往殿內鑽,風吹得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兩行淚順著臉頰流下來,迅速變得冰冷。“你們剛才說我父親他……”
柯爾丹大驚:“聖阿赫拉,您……”
都鐸王回轉頭,眨了眨棕色的眸子,沉聲道:“既然你已經聽到了,本王也不瞞你。你父親已經去了。”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身體裏的力氣都被抽幹了般,輕輕一歪就撞到了門板上,發出駭人的聲響。
都鐸王眼疾手快地撈住我的身體,使我免於墜地。
穿越前我是孤兒,好不容易在這一世有了疼我愛我的家人,卻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個一個地離我而去。我無法接受父親也離我而去的事實,我無法接受我再一次成了孤兒。巨大的打擊像在我的身體裏藏了一塊無窮大的雨雲,積壓得久了,自然而然地爆發了。此時的都鐸王就像我手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我緊緊地拽住他,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都鐸王小心地將我抱起起來,將我放回溫暖的被窩,輕輕拍著我的背:“你已經回不去鳳朝了,以後安下心陪在本王身邊罷。”
我拉著都鐸王的衣襟,激動地道:“他答應過我會保護好我父親,否則我怎會自願到魔湖祭天?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都是真的。我要去鳳朝,我要去質問他為什麽不守信?”
也許我的眼淚把他的心都哭軟了,他一把抱住我,呼吸的氣息都落在我的發絲上,溫柔地道:“你要去哪裏本王都陪你去。可本王不明白,你為什麽到現在還牽掛他?”
“對,我是牽掛他!可笑他欠我雲家這麽多,欠我這麽多,我竟然心裏還有他!我真的很傻,對不對?”我自嘲地笑起來,淚雨滂沱。
“對於你們的過去,本王無法評說。本王隻是想告訴你,他是皇帝,是一個掌控天下的政客。本質上講,他與本王一樣,有時候必須為了大利益犧牲某些次要的東西。”都鐸王放開我,捉住我的肩膀,微笑著道:“但你要記住,你是聖阿赫拉,你掌控著自然界最神奇的力量,你有整個北荒族和我做後盾。不管你想做什麽,哪怕是把天捅個窟窿出來,本王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你,但前提是你要堅強起來,你不能再這麽任由病痛折磨你的心誌和你的靈魂。”
他的一番話使我得到了救贖。我望著他青春得完全看不到歲月痕跡的臉,一時間感動得無以複加,可我區別不出他這樣的誓言究竟是對我說的還是他從前一直想對姨娘說的。我隔著淚光,努力地想在他身上找出破綻,最終無果。
他看穿了我迷茫與痛苦的根源,娓娓道來:“世間的一草一木,包括人在內,都隻不過是自然元素的一種體現。一個人出生來到這個世界是一種意識與元素形態的變化。一個人逝去便是他化作了自然的本源,回歸了出生前的狀態。巫道稱之為輪回。你的父親去了,隻不過是他化作了與世間萬物共存的形態,而你所見的花草樹木、魚蟲飛鳥,無一不是代表他的存在。”
他的話像止淚劑一樣令我收住了淚勢。我明白他所說的道理,可我一想到父親孤獨死去,身邊連個作陪的人都沒有,心就刺痛不已。人們都說仁義孝為先,我在北荒族享受世間最美好的一切,父親卻在鳳朝牢獄裏淒慘而終;我能安然無恙走出魔湖,卻不能保護自己的父親,這種極致的反差讓我無比自責,也讓我對鳳景天失望到了極點。
我抱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意誌到魔湖祭天,沒想到等來的竟然是父親的死訊。鳳景天,你欠我的!你欠我雲家的!這種狂暴的聲音在我內心深處呐喊。它像一顆小小的火苗,在我極度憤怒的潛意識裏瘋狂滋長,然後漸漸將我吞沒。透過都鐸王澄澈的瞳眸,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一個邪惡的、暴躁的、想要顛覆一切的我。與此同時,我十指一張,左右手心突然各炸開一團火,這是一團我在老女巫麵前從未點燃過的可以灼燒任何事物乃至靈魂的火焰。
都鐸王被我此時的狀態嚇了一跳,趕忙點了我的昏睡穴,試圖強迫我進入睡眠狀態。可我早已不是當初的巫道菜鳥,他這一點隻是起到了提醒作用,遠遠達不到讓我昏睡的目的。我自行控製了澎湃的怒意,側臉乖張地問他:“你剛才說不管我做什麽都會堅定不移地支持我。”
都鐸王毫不猶豫地點頭稱是。
我冷冷地道:“那麽,過了新曆節,攻打鳳朝。”
都鐸王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迅速道了聲好,顯得幹脆利落。
我提了提精神,又攏了攏頭發,朝殿外大聲道:“來人,我想喝鹿肉粥。”
一直站在殿門外的柯爾丹立馬吩咐侍女十萬火急地忙鹿肉粥去了。
唯有坐在我麵前的都鐸王沉著臉,滿是憂慮。
我瞪著他,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是因為我姨娘。”
“不,素心是素心,你是你。”
“那你為什麽讓我住你準備給姨娘的宮殿?讓我穿姨娘最喜歡的顏色的衣裳?”
“那是因為本王已經沒有更好的東西可以給你。”
“如果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鳳景天,你會怎麽辦?”
“繼續等,直到你忘記。”
“如果我真的把鳳朝的天捅個窟窿出來呢?”
“本王代表北荒族三十一代都鐸王感謝你,帶領所有族人支持你。”都鐸王毫不猶豫,緩了緩氣後又道:“鳳朝從前本來就是北荒族的屬國,曆代都鐸王以攻打鳳朝作為族人的第一信念並不是想侵略,而且要複國。”
鳳朝本來就是北荒族的屬國?一句話令我更加堅定了信念,我豪氣地吩咐殿外的侍衛。“拿地圖來!”
一張碩大且精準的地圖很快被傳到了我麵前。從這張地圖上看,北荒族的確時時刻刻都在打鳳朝的主意,要不是魔湖阻擋,早就對鳳朝動手了。
都鐸王顯然沒有意識到我是玩兒真的。當我的手在魔湖往西的從林中畫了一大圈,提出奇襲的時候,他嚇了一大跳。那是一個大膽繞過魔湖長途奔襲鳳朝的線路,成功的關鍵在於對時間的掌控,否則大軍前去很可能被人捂在甕中全軍覆滅。當我再指北荒族與鳳朝東北部毗鄰處冰雪覆蓋的群山時,他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趁冬雪壓境,在山巒間築壩,到春日來臨,冰雪一經融化便可形成巨大的堰塞湖。可以想象,這對於地勢較北荒族低許多的鳳朝而言是多大的威脅,不動一兵一卒便可水瀉千裏,不戰而屈人之兵。
如果不是侍女送來噴香的鹿肉粥,我還會為都鐸王指出第三種攻擊手法。事實證明,化悲痛為食欲是很好的治愈方法,它至少讓我暫時忘記一切隻記得自己的胃。
看我連吃了兩大碗後直打飽嗝,都鐸王臉上不單沒笑,反而更加擔心,但他的擔心在我毀滅與報複鳳朝的意誌麵前顯得實在太過薄弱。
我望著他,問:“你為什麽猶豫?”
“水瀉千裏,不用刀槍相向自然是好,但死的都是百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何其無辜。”
“我父親不無辜嗎?他在江南六郡六年,使鳳朝空蕩蕩的國庫重新堆滿錢財,讓鳳朝糧庫糧食滿倉,結果呢?他眼睜睜看娘親被亂臣賊子刺殺,眼睜睜看姨娘為試圖救我自戧,眼睜睜看我去魔湖祭天……難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悲慘的故事?”此時的我,滿腔都是對鳳朝的抱怨。“正是因為我太善良,所以我才被利用。我恨,我恨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我要連本帶利把鳳朝欠我的都討回來。”
都鐸王凝重地問我:“你這麽做,便是把你和鳳景天之間的一切都斷得一幹二淨。你不後悔?”
我不容置疑地道:“不後悔。”
都鐸王臉色釋然,起身道:“你且梳洗,穿戴整齊。本王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鳳朝太後。”都鐸王道:“本王在殿外等你。”
我怔了怔,不明白他的用意,想再問問,發現他碩長的身影已隱在殿門外。
都鐸王果真帶我去見了鳳景天的母親。她住在王都外城的一處小樓,穿著略微發舊的小皮襖,著暗紅色厚棉裙,即便如此,其體態仍顯得異常窈窕端莊。遠遠看上去,便覺得鳳景天與她極為神似,尤其是眉毛與眼睛,如果不是見了她眼角輕微的皺紋,不會有人想到她的兒子都已雙十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