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魔湖前奏(4)
到次日清晨,我是在粥的香味裏醒過來的。
當我一睜眼,看見鳳景天笑吟吟地端著自己做的香噴噴的粥和開胃小菜放在床跟前的時候,我真實地感覺到了他由心而發的關愛與嗬護。
“你今天不用上朝嗎?”我一邊喝粥,一邊問。
“已經下朝了。”
我抬頭看他,不可置信地道:“怎麽這麽快?”
“這不是要感謝昨夜的那個美男子麽?我上朝就說了一句話,立馬令滿朝文武閉嘴不語,各忙各的一攤子事去了。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人跟我唱反調。”他說這話時,臉上有種勝利的表情一閃而逝。
被他這麽一勾,我還挺好奇的,便問:“你都說什麽話了?說來聽聽。”
“刺客都進宮了,還是北荒族的,你們戴著頭上這頂烏紗帽,成天掐來掐去跟菜市場買菜似的,不嫌丟人?”
“嘖嘖,罵起人來一個髒字不帶,真是狠到骨子裏了。”我讚許道。
“罵又罵不死人。我這麽做無非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要不然他們成天沒事幹就知道結黨營私,不是今天打倒這個,就是明天打倒那個,煩不甚煩。不管我說什麽,橫豎都有人反對,有人鬧事,像今天這麽出奇一致的安靜,簡直是奇跡。”鳳景天說著,坐到床沿上。
我提醒道:“你得小心嶽長河,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一時的服從也許隻是瞕眼法!”
“你給我的盒子裏的東西,我都看了。他想要丞相的位置,我偏不給他。我寧願這個位置就這麽空著,也決計不會給嶽家這個派係的權臣就地做大的機會。總有一天,我會跟他算總賬的!”鳳景天先是咬牙切齒,忽而又麵色緩和,轉言道:“這東西,誰給你的?”
我當然知道瞞不過他,挑了挑道:“你猜?”
“你魅力無窮大,我猜得著麽?”
明明猜中了也不說,什麽德性!我沒理他,埋頭喝粥,琢磨著要是他不是皇帝是個家庭煮夫的話,倒是挺妙的。
“如果不是毛傑,就是靖世子。”
我喝嘴裏的粥,差點噴出來,好不容易咽下去,道:“幹靖世子什麽事?”
“這小子當年不是在你現前挺能的麽?總不是暗戀你?前兒見他在殿前還跟嶽家一派翻臉的,似乎挺維護你!”
麵前這雙眼睛賊亮賊亮地盯著我,倒顯得我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似的。我趕忙道,“知道的,說你是家天下的皇帝。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是釀醋的。八杆子打不著的事你也能掰出來計較。那靖世子再厲害,也不過是兒時頑皮了點,我瞧著人家現在就挺有進取心的不是?你要不培養人家就算了,還把人家當年那點事都扯出來調侃。人家當年根本就不知道我是女兒家,哪像你,眼睛這麽毒!”
鳳景天撇了撇嘴,趕忙表示讚同。
這時的我也吃飽喝足,翻身起來,嘟囔道:“怎麽總睡過頭!”
“秋艾說你這幾天都睡得不怎麽踏實,昨夜睡前我遞給你的茶是安神茶,有助睡眠。”
“唔——”我抱了抱他,三下五除二洗漱完畢,精神立馬好了不少,然後道:“去魔湖的事都安排妥當了罷?如果已安排妥當,不如讓我早點起程。”
這一次,他沒有推脫,道了聲好。
“就明天好了。”
他又答了一個好字。
我皺了皺眉。今天他這是怎麽了?百依百順的。
這時,他臉上都是歉意。“我恐怕不能去送你。”
“我知道。”
“皇兄會去送你,如果再碰上昨晚的刺客,小心點。”
“嗯。”
“一定要逃,然後去月天兒那裏。”
“我盡量。”
終於,他沒有什麽可以囑咐的了。而我盡然鼻頭一酸,微微側過臉去。這都是怎麽了?還沒走就弄得跟生死離別似的?是不是愛上一個人就一定要這樣牽腸掛肚?
我穩了穩情緒,又問:“此去魔湖多長時間?”
“輕裝行進,十五天。”
“保住我父親,否則……”
“我會做到,沒有否則。”他鄭重地道:“你記住,此去經年,再不要回京師。”
我笑了,道:“我們總算是夫妻。在我那個世界,一夫隻娶一妻,終身不二。你當真舍得?”
他握住我的手,貼在他心髒的地方,道:“這裏,隻有你一個。”
我瞬間笑得流淚。笑是因為我得到了很多,我比嶽子珊幸福。流淚是因為我發現自己有點愛他了,但我們的以後要麽陰陽相隔,要麽從此天各一方。
我輕輕地抽回手,拭了拭濕潤的眼角,不甚自然地道:“鳳雛宮應該已經收拾妥了,我……我回去了。”
他沒有阻止我回宮,也沒有送我,但我知道他就站在殿門口,傻乎乎地瞪著我的背影發呆。
我想起了泰戈爾的那首美麗的詩——《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我不敢回頭,隻能裝作毫不在意,卻在心底說了一句:鳳景天,我愛你!以後,永遠不會再有人這樣走進我心裏。
我離京的這一天,祭天隊伍出發的儀式沒有我想像中複雜。祭天的隊伍也很簡單,鳳雲天的少男少女隊伍,外加四百精騎,餘下的便是我和四個照顧我的宮女。原本,宮裏是要派十六個宮女沿途照顧的,我否決了,隻點了四個,其中一個便是秋艾。秋葉因為我沒點她,很不樂意,如果不是有宮規限製,她老早跳上車轎了。秋艾是領頭宮女,與我一同乘坐大車轎,其它三人另乘一輛。車轎是特殊打製的,轎廂很寬大,坐臥均可,墊上棉花褥子,軟綿綿的還挺舒服。車身材質是難得的楠木,馬匹也是極品的白鬃馬,體型高大,威風凜凜,跑起來像風一樣快。值得一題的是,鳳雲天那群少男少女竟然都會騎馬,並且騎術很精湛,一點也不輸給那四百精騎。
鳳雲天說,離京不需要太隆重,輕裝前進便好,沿途可做補給,於是隊伍就成了現在這樣的情形。
出了京城正南門,圍觀的人群將城門口兩側堵得水泄不通,負責城門守備的士兵全體出動以維護秩序。父親早已等在門口,一揮手便截停了隊伍。我衝出轎廂,飛也似地撲進父親的懷抱。麵容憔悴的父親一字未說,眼淚卻滾滾而落。
父親這輩子剛正不阿,廉潔奉公,是個十足的硬漢,就連娘親中箭身亡、姨娘刺心赴死時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如今卻因為我破了戒。我知道他為了我什麽都可以做,哪怕是以命換命。
我們沉默著,父女相擁的情形持續了很久,隊伍裏沒有一個人上前催我,直到父親止住淚勢,說:“安兒,父親對不起你娘親、你姨娘還有你!”
“父親大人,請照顧好自己。”身形分開的當口,我異常沉重地道。
父親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願放開卻不得不放開,滿目的滄桑都化作別離的哀愁,就連向我揮手作別都顯得心如刀絞般難受。他那曾經在幼年時代的我眼裏看來異常偉岸的背像被生生壓彎了般,褪去了往日風采。
我狠下心掉頭就跑,生怕父親叫住我。我本來想告訴父親我會逃,但又怕自己給了他希望,最後卻逃不掉讓他再傷心一次。重歸隊伍,車轎勻速前進,我不敢掀開轎簾去看父親日漸老去的模樣。
“雲安安——”夾雜著塵土,毛傑快馬加鞭、氣喘籲籲地趕到。
這情形,很像六年前他送我出京的樣子。
我笑了,因為他沒有叫我皇後,而叫我雲安安。
隔著薄透的轎簾,毛傑氣呼呼地道:“我給你的東西,為什麽不公開?”
我平靜地答:“你送給我,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自然由我自己處置。”
“你——”毛傑氣得無話可說,隔了好半會兒,才道:“就為這東西,我與父親都快鬧翻了。你竟然……你簡直氣死我了!”
我又笑了,道:“小時侯,你很怕事,總要我護著你。現在,你反過來護著我。”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
聽這語氣,毛傑氣得快翻白眼了,我便問道:“我不笑難道哭嗎?”
毛傑在轎外沉默了。
我掀了簾子,探出半個頭,衝他一笑道:“既然是來送我,好歹陪我走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