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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沒有跑(1)

  良久,我抬頭,見鳳景天站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什麽也沒說。


  然後,父親大人走過來,輕輕蹲在我身邊,撫了撫我的背,哀歎一聲道:“安兒,你別難過,你姨娘不希望你難過。”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落在姨娘身上。


  “來人,將皇後送回鳳雛宮,立即傳禦醫!”鳳景天下令道。


  秋艾和秋葉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二人合力扶我,我伏在姨娘身上,不肯離開。幾相僵持,她二人拿我毫無辦法。最後,鳳景天不顧我反抗,強行將我拽了起來。我不依,對著他又踢又打。他無奈之下,點了我的穴道。我隻覺得一身上下一點力氣也使不上,軟趴趴地倚在他身上,眼睜睜地看著侍衛們將姨娘抬走。


  父親大人敬畏地向鳳景天告退,而後長時間注視著我,隻說了一句:“照顧好自己。”


  我看著消瘦的父親,一時無語。


  父親不再言語,沉默地隨著侍衛們走遠了。


  我忽然感覺一陣後怕,隔著老遠叫了他一聲:“父親——”


  父親沒有回頭,但我知道他聽到了。


  鳳景天叫來轎輦,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我塞進轎廂,吩咐秋艾秋葉二人一路照顧好我,而後走向群臣。


  我歪在轎廂裏,透過轎簾兒見嶽長河指揮著一群人做這做那,一股恨意湧上心頭。嶽長河,你給我等著,你最好祈禱我不會從魔湖回來,否則我要你好看!

  轎子一路抬回,直到內宮門時方才停頓,我聽見秋艾行禮的聲音:“見過承旨大人。”


  “臣有話想與娘娘單獨講,請姑娘行個方便。”


  秋艾掀起轎簾一角,我點了點頭,道:“你帶人回避一下。”


  一陣腳步聲後,我歉意地道:“皇上點了我的穴位,我動不了。”


  “無妨。若不是您今日太衝動,皇上不會如此。”


  “既已如此,還有什麽可說的。”


  “現在連丞相大人也牽連其中,這事怕是無法輕易了結。”


  毛傑說得在理,我卻有些氣惱:“姨娘抱著必死之心見我最後一麵,難道要我與父親眼見她送死?”


  毛傑又道:“您這麽做,讓皇上如何才能維護得了您?”


  我冷笑了一下:“維護?維護就送我去魔湖?維護還將嶽府違建的事謊稱是他賜了地?”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隻看表麵。”


  我很窩火,也很委屈,極力忍住眼淚道:“你說得對,有些事是不能看表麵。父親大人在江南六郡鞠躬盡瘁這麽多年,滿朝有目共睹,可他得到了什麽?我娘親死了,我也要去祭天了。現在好了,我姨娘也死了!”


  轎外一陣沉默。良久,毛傑道了句:“請娘娘節哀。”


  “毛傑,你知道嗎?娘親是為我擋箭死的,她就死在我懷裏。現在姨娘也為我而死,我卻連為她披麻戴孝的機會都沒有。我知道,父親也會受牽連,母親的棺槨也保不住了。有時候,我在想,我實在是太沒用了。雖然世人眼裏我容貌傾城,琴棋書畫計策謀略樣樣皆通,可我現在……我現在連自己能活幾天都掌控不了,你讓我節哀?”我哈哈地大笑起來,笑得眼淚不斷,盡是苦澀。


  毛傑歎了一口氣,又道:“臣明白娘娘的悲痛。既然娘娘的娘親與姨娘願意以自己的死換您的生,您就應該更加珍惜自己。”


  到底是此去今年,多年未見,一切都變了。我聽了他這般成熟的語氣,歎了口氣道:“你特意候在這裏見我,難道就為說這一句?”


  “臣帶了一份東西給娘娘。”毛傑沒有等我說話,便掀開轎簾將一個烏木盒子遞了進來。


  我很意外,看著簾子外毛傑的側臉不語。


  見我沒接,毛傑將烏木盒子放在我腿上,迅速落了轎簾,低聲道:“娘娘,此物件是臣的父親大人秘密查證得來,關係重大。臣想,它對您有用。”


  毛傑的父親毛瑞是當朝右都禦史,主管監察彈劾。過去,每每父親大人被彈劾,鳳景天總能在朝中策應,想來毛瑞是一直緊跟在鳳景天身後的。


  我當下明了,這盒子裏的東西一定和嶽長河大有關係。


  “娘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該怎麽用這東西,臣告退。”


  “毛傑,你等等,有件事我問問你,嶽家違建的圖是不是你讓宮女帶給我的?”


  “不是,但臣知道是誰給你的。”


  “誰?”


  “皇上。”


  兩個字如一石激起千層浪,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有些事您不能隻看表麵。”毛傑言罷,急匆匆地走遠了。


  秋艾帶著人回來,重新起了轎。


  我盯著腿上的烏木盒子,心中道了聲謝謝,想起六年前秀書堂的時光,那時的我們多美好多單純。而現在,我做了皇後,他做了承旨,他想見我一麵都不能停留得太久。這是多麽戲劇化的人生,可就是這樣青春的我們,要承擔許多我們無法承擔的東西。


  不可否認,毛傑的話讓我有點亂了。我忽然有些理解鳳景天的行為。他想幫我,所以給我指證嶽家的證據,而他否認證據,是因為他還沒有動嶽長河的實力。他這般夾縫中做人,做得麵目全非。


  轎子過了禦花園,不知誰叫了一聲“停轎”,轎廂當即落了地。我被小小地顛了一下,腿上的烏木盒子差點兒就摔了出去。


  轎外傳來幾聲問安:“見過大祭師。”


  我心緒頓時一滯,怎麽會是他?

  未待相互致意,轎簾兒被整個掀了起來,隻聽鳳雲天關切地道:“快將娘娘扶下來。”


  秋艾秋葉兩張臉同時出現在我麵前。


  “秋艾,把盒子拿好。”我叮囑道,由二人合力扶著下了轎,見鳳雲天氣宇軒昂地站在我麵前,與那晚醉熏熏的模樣相差甚遠。


  鳳雲天沒說話,伸手在我身上點了幾下。


  軟綿綿的我忽然有了力氣,忙說了聲:“謝謝。”


  “把手給我。”


  我遲疑地伸出右手。


  他搖了搖頭,道:“左手。”


  顯然,鳳雲天剛才也在勤政殿!他是祭師,肯定知道姨娘做了什麽,我不能讓他知道我手上多了東西,因此我並未依言伸出左手,改而五指緊握。


  未料,鳳雲天毫不避諱地捉住我的左手,用力掰開我的手指頭,見到完整的荊棘花紋路,一臉複雜地道:“原來如此。”


  我有些憤懣地看著他道:“男女授受不清,大祭師似乎忘記本宮是皇後了。”


  鳳雲天滿不在乎地笑道,問了一句話:“你有拿自己當皇後看嗎?”


  我一時語塞。不錯,我的確從來沒有真正拿自己當皇後看,更不要說拿自己當鳳景天的妻子看。


  “既然你心裏從來沒有承認過你是皇後,憑什麽要我承認你是皇後?”鳳雲天挑眉,忽然轉了話題,十分遺憾地歎息道:“我不明白,你當初為什麽要假扮男裝?如果那時,我知道你是女兒家該多好!”


  我看著鳳雲天,反問道:“如果那時,你知道我是女兒家又當如何呢?”


  鳳雲天亦語塞,而後抬頭長時間注目天際,道:“遺憾的是我們都沒有如果。”


  我注視著他線條優美的下頜,訕然一笑,轉身坐回轎廂,卻聽他道:“難過的時候,就這樣仰頭看著天,心情就會好過一點。”


  我不知道他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教我平複悲傷的辦法,隻隔著轎簾兒道:“仰頭看天眼淚就不會流下來。如果心流淚了呢?該怎麽辦?”


  轎外一陣沉默。


  隔著車薄的轎簾,我看著他落寞的身影,緩緩地道了聲:“起轎罷!”


  “等一等!”


  離地的轎廂重新落地。


  鳳雲天湊到轎簾前,急切地問道:“安兒,你懂不懂水性?”


  我不知道他這是打哪冒出來的問題,簡直莫名其妙。


  “我問你懂不懂?”


  “姨娘教過我,在江南的六年裏,也沒少跟閨蜜們一起玩水嬉戲。”我腦子裏滿是姨娘的身影,衣衫上卻沾著姨娘的血跡,心就狠狠地痛了。


  “阿赫拉果然有先見之明。”鳳雲天讚歎道,似乎心情好得跟明媚的陽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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