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皇家祭師(1)
我根本沒來得及防備,也沒想過他竟然來真的,等他的牙齒隔著兩層衣衫嵌進了我的左肩時,痛得我原地蹦躂起來,本能地迸出石破天驚的四個字。“你個混蛋!”
“朕再混,也是你逼的!”他重新拽回我的手,也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拉著我就大步往乾坤宮的方向走,嘴裏還絮叨個不停:“膽子不小,竟然跑到勤政殿裏來了!還敢咬人!既然你這麽喜歡咬人,朕也咬給你看看!”
他這麽混賬,秋葉自是不敢阻撓。
一路上,往來宮人見他如此這般,紛紛將頭低得跟埋土的沙歐似的。我被他強拖著走了一段路,氣性被逼到了臨界點,用空著的手拽著欄杆,打死也不走。“你這個天殺的,放開我!”
“就不放,怎麽著?”他濃眉一蹙,目光在四周漂浮了一陣才重新定在我臉上。
是你自找的!我低頭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這一回血腥四溢,原想著這下總該放手了吧,沒想到他竟然隻是皺皺眉頭,手還是沒有鬆開,另一隻手還高高地揚了起來,似乎要扇我巴掌。
我不吐半字,示威似地迎臉上去,卻不料他高揚的手又輕輕地垂了下去,語氣也怪怪的。“丞相府的家教,朕今天算是見識了。”然後放開手,還抬手看了看重合的牙印兒,道:“也好,就當皇後和朕親密的見證!”
親密的見證!
我怔了怔,正要反口,卻見一行人以蓮花燈挑頭,緩緩地迎麵而來,正詫異這行人明明走過又忽然轉了回來,鳳景天的手又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令我掙脫不得。
燈影漸近,這行人的著裝樣貌漸然清晰。不細看還好,細看了竟令我倒抽一口氣。
不過是一行十幾人,隊前少女挑燈,隊尾少男墊後。不單少女個個生得花容月貌,少男們也長得俊朗不凡。鳳朝國土雖說廣闊,要搜羅出這麽一行驚為天人、年紀相當的人兒來,恐怕也得費不少心機。從古至今,帝皇後宮自然是佳人輩出,姿色上乘不在話下。不過,依我看,鳳景天的後宮妃嬪比之麵前少女,也落了下乘。
“參見皇上、皇後。”一行人見得鳳景天和我,隻是微微弓身,並不行跪禮。我心說這群人地位可真特殊,便見人群裏不少人偷偷斜眼望我,被我目光一掃,又各自驚退回去。
“怎不見大祭師?”鳳景天隨口一問。
領頭挑燈的少女出列回話:“王爺有些醉了,在園子裏小憩。”
不是大祭師麽?怎麽又蹦出個王爺?一個大大的問號鑽進我腦袋。
鳳景天揮了揮手,語氣複雜地道:“他還真是好興致。”
一行人低頭別過,燈影朦朧地去了。
我望著群人幾番思量,又見鳳景天半晌不發一言,回頭迎上他赤誠的目光。也不知他在想什麽,連我的手幾時抽走都不曾察覺。
待我走了幾步,他又追上來,若手所思地和我比肩而行。他一定知道我好奇這個大祭師的身份,卻並不提及。
按說,宮裏有一位身份如此顯赫的大祭師,而且看起來權力還不小的樣子,怎麽著我也應該有所聽聞。一開始我還認為,自己回京師的時間並不長,無人向我提及也算情有可原,但我入宮也有幾天了,竟然沒有人向我提及過,連秋葉也沒有,這就有點怪了。
“你在琢磨這個人是誰?”鳳景天不合適宜地問,等不及我答,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遲早會知道的。”
“是啊,遲早會知道的。”我這麽感慨著。祭天儀式由鳳朝第一大祭師主持,這是慣例。從某個角度上講,這個人直接定了我生死。真到生死之時,不見也得見。
鳳景天知道我說的是什麽,作為皇族代表,祭天始作俑者的他竟然沒有強勢地接話,隻是微微扣住我的手,十指纏繞,問道:“你餓了吧?”
我本想說不餓,肚子卻不太爭氣地叫喚起來,忽然感覺很窘,臉頓時就熱了起來。
“走,我去弄點吃的給你。”
按理講,我應該憎恨鳳景天。雖然我前世的生命已經結束,但我穿越到這裏可不是為了當祭天人選,我想好好活下去。皇族要葬送我的生命,我時不時會想象著我的身體浸在魔湖水裏,慢慢嗆水窒息,然後被各類魚蝦爭當食物,最後就連骨頭也不會剩下,更重要的是,父親該會有多難過?但我現在竟然發現,我居然想減輕對麵前這家夥的恨意。
我以為他說弄點吃的,是讓一群宮女太監折騰滿滿一桌深宮美食,卻不料是他親手做的。
我跟著他,走進乾坤宮的小廚房,看他親手和麵、切麵,親手擇菜、打蛋,親手升火、燒水,親手煮出兩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麵條,然後端了一碗放在我麵前的桌子上,另一碗放在他自己麵前,變戲法似地抽出兩雙筷子分別放在兩隻碗上。
筷子是淡黃色的竹製品,簡單幹淨;麵碗是木製的,顏色很深沉;都不是皇宮大內慣見的類型。
我像盯怪物似的盯著他。如果說我這丞相府小姐,這些年因為父親的清廉而凡事都習慣自己動手是能讓人理解的。麵前的鳳景天則讓人不可理解。堂堂東宮太子,堂堂鳳朝帝王,滿皇宮上上下下哪哪兒都是伺候他的人,何至於要自己動手做吃的?更何況他動作熟練,顯然不是偶爾而之。
“看著我做什麽?皇帝親手做的麵條可不是誰都能吃到。”他咧嘴笑了笑,筷子一挑,便將一大卷麵條塞進嘴裏。
我沒有說話,舉起筷子,畢竟要餓到極致的我拒絕麵前香味撩人的麵條確實是件很難的事情。
“吃吧,沒有毒。我就是想毒死你,大祭師也不讓啊!”他有些自嘲地笑,又吃掉一大卷麵條。“別看了,快吃。這筷子是我親手削的,碗是我親手刨的。”
我在想,父親會不會也知道鳳景天有這樣的一麵,這樣平民化的難能可貴的一麵。
我吃了些,確實很美味。很清淡的湯,很簡單的煎雞蛋,很柔韌的麵條,還有一個至少現在這一刻讓我感覺很溫暖的人。不能否認,這很美。假如他是一介平民,而我也不是什麽皇後,或者我願意將自己托付給這樣一個人。
隻是,這種光景並不持久,方謹從門外探頭進來,低聲說了句:“皇上,貴妃娘娘已經到了。”
我碗裏的麵條才吃到一半,鳳景天麵前的碗早就空了,隻剩下些麵湯。見我看他,他的臉上浮了一層不自在的神色。
我心想,你召不召妃嬪侍寢是你身為帝王的自由。我並不愛你,也無需在意。但即使如此,我的內心還是湧上一陣不舒服的感覺。不管怎麽樣,我也是正宮皇後。你召了貴妃前來,竟還要我看戲,看戲之前竟然還對我做一出溫情脈脈的樣子。即便我是神,也實在難以理解與接受。
我沒做聲,低下頭,夾了一些麵條放嘴裏,吃到一半,很柔韌的麵條忽然斷掉幾根彈回麵碗,麵湯趁機蹦在桌麵上。
大約他誤會了,以為我是故意弄出動靜,沉默了一瞬,道:“讓子珊等朕一會兒。”
他叫的是嶽子珊的名字,這是我沒有料到的。
一個帝王,如果他不是深深在意這個人,不會在皇後麵前脫口叫出這個妃子的名字,因為他應該懂得這是對皇後多麽大的諷刺與侮辱。顯然,我不會一直是他的皇後。我不過是個掛名的,嶽子珊將來才是。
但他顯然又犯了另一個錯誤,因為他下一句是:“我陪你吃完。”
對,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朕。這一點在他以前對我說話時我就發現了。做帝王的人,每天都會說無數個自稱:朕,即使一開始可以隨意切換為我,那也不會一直這麽說下去。因為人會有習慣。一個習慣久了,就很難改掉,像他這樣隨意在朕字與我字之間遊刃有餘地切換,簡直是奇葩。又或者,他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他有這樣的習慣。
“我飽了,不吃了。”我實話實說,站起身來。
他定定地看著我,好像誤解了,隻道:“我知道你食量小,所以給你盛得少。我親手做的,你吃完吧!”
我又一驚,我食量多少,他是怎麽知道的?總不能這麽細微的事情,都讓看管我的宮女一一向他稟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