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周氏完了
“我想過了,我還不能死。”
馮玄醒來時,便看見何任之跪坐在榻前,正在說著話。
“這兩天,我盡最大努力,吃了五顆鬼泣珠,但我不能再繼續吃下去了,因為我不能死。”
何任之說著話,將一碗水遞到馮玄手中,又掏出一粒丹藥,扔進了碗裏。
“你若死了,我還需為你報仇,你若活著,我便是你的劍。”
馮玄喝下那碗水,他親手煉製的療傷丹藥化作一股清涼入腹,身上頓覺舒爽。
“都說千古艱難惟一死,我這兩天體驗過鬼泣珠攻伐紫府的痛苦,卻也覺得死沒什麽艱難的了。”何任之輕歎一聲,站起身,走到另一邊的榻前,將丹藥喂入昏睡的石蘆兒口中。
能讓鐵劍、鐵心、鐵臉的何任之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一口氣吞下五粒鬼泣珠,那種痛苦,一定比所有人能想象的更甚百倍——馮玄想說些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於是他笑了笑。
“瞎子,你從前不是個絮絮叨叨的人。”
馮玄的傷勢遠比石蘆兒要輕,在丹藥的神效之下,早已恢複得七七八八,此時也能起身,於是支撐著爬過去,扶起石蘆兒,讓她靠在自己懷裏。
“我怕你真死了,再也聽不到我說話。”何任之麵無表情地再次跪坐在地。
“你對我是不是有什麽誤解?”馮玄笑道,“我比較喜歡死得清淨些。”
何任之抿嘴不語。
“你真吃了五顆鬼泣珠?”
“那味道不太好。”何任之道。
“那你現在的修為……”
“還在煉化,若是順利,當有二品上。”
“那是你從前的境界啊,還是打不過李勢。”
“他的修為,當在一品中,與白虎隻差一線,若是諸葛在此,拿下他並無問題。”
諸葛先生遠在琅琊,就算寫信請他過來,也是來不及了,先不說信鴿這種東西極其稀有,便是馮玄有信鴿,等諸葛前來至少也得十幾天。
十幾天,孩子都有了。
“要救天佑,隻能靠我們自己。”何任之的話,也是馮玄的想法。
“如今外麵是什麽情形?”
“周氏完了。”何任之的語氣淡然得就像在說隔壁小阿奴淘氣被父母揍了一頓。
周氏完了。
兩天前,何任之一路狂奔回到周氏莊園,莊園中的祭祀剛好到了尾聲。
而周氏,也到了尾聲。周氏數代盡心侍奉財神,絕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
祭祀結束之後,所有周氏族人聚集在祭台下,等著財神如往常一般降下神跡,他們並沒有失望,神跡降臨了,一座黃金珠玉堆砌的小山從天而降,落在他們的麵前。
與此同時,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在人群中蔓延,一時間,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覺得,那是財神賜給自己的禮物,於是,周氏七房圍繞著這座寶山的歸屬激烈爭吵,最後發展到拳腳相向,而很快,就有人動了刀兵。
周氏家主周瑜首當其衝,他被二房一名庶出的子弟砍傷了手臂,鮮血流出來時,艱難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的人們徹底瘋狂,就連一向持重的周瑜,也像發了瘋,他下令長房部曲,打死了那名二房子弟。
緊接著,二房的部曲與長房部曲大打出手,刀槍劍戟甚至弓弩都出現在了祭台前。
觀禮嘉賓避之不及,被波及無數,於是又有觀禮嘉賓的部曲加入進來,數百人在祭台下殺得血流成河,而後,鮮血更加劇了這種瘋狂,部曲們開始見人就殺,許多本不想參與的嘉賓不得不帶著部曲參戰。
而周氏其餘幾房,趁這個時間,暗中將部曲派去了財神宮外,開始掃蕩長房和二房的宅院。
殺戮從一開始就因為人性最卑劣最無知的一麵而不受控製,當長房和二房得知宅院被燒,家人被殺時,周氏中這兩個實力最強大的分支,用出各自手中最大的底牌,私蓄的兵甲陸續出現在北坊各條街道之中,但凡見著手持兵刃者,便格殺勿論。
一夜廝殺,至第二日清晨時,周氏北坊已沒有多少活著的人,就連那些身著甲胄的私兵也所剩無幾,北坊中到處都是屍體,鮮血將一條條石板街道染得赤紅。
何任之在廝殺開始時便已回到小院,察覺到不對勁,他以極快的速度製住了幾名想要闖入小院的部曲,而後將小院奴婢點暈,統統塞進地窖之中。
等他們從地窖中出來時,外麵已然天光大亮,往常這時候,無論南坊北坊,早已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然而今日,街上隻有屍體。
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也有小孩的,甚至還有繈褓中的嬰兒,尚在豆蔻年華的少女,他們的臉上都保持著既瘋狂又恐懼的表情,看著無比詭異。
何任之感應到一些東西,於是他大概猜到了這件事的真相。
他來到長房宅院,見到了重傷的周瑜,此時他已徹底清醒過來,但不管何任之如何詢問,他都沒開口說話。何任之看得出來,他雖還活著,卻已死了。
“你若想報仇,便來找我。”何任之沒有勸他好好活下去,隻是給了他一粒療傷丹藥,和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也幸得何任之順手救下了小院中的奴婢,他才有足夠的人手將寄存在小院中東西搬上牛車運走,也才有足夠的人手救回馮玄和石蘆兒。
如今他們寄居在離周氏莊園不遠的一處村莊中,但這裏的人,並不知道周氏莊園已經沒了。
“周氏莊園被人施法障住了,外人隻能看見它一如往昔,卻進不去,我與奴婢們交代過,此事太過詭異蹊蹺,若是不想死,便隻能守口如瓶。”
“蘆兒怎麽樣了?”馮玄試圖感應懷中人的氣脈,卻發現似有若無。
“真元耗盡了,得過些時日才能恢複,但她神魂受創甚重,想是魔息入體,與她體內血脈交戰,傷了元神。”
“你沒辦法?”
“沒有。”何任之想了想,道,“我已讓人去成都找道人,他若來了,想必能救醒她。”
“帶我去看看我們的行李。”馮玄輕輕放下石蘆兒,下了榻,搖搖晃晃地就要往外走。
何任之將他的拐杖遞了過來。
馮玄自嘲一笑,卻也沒推辭,便拄著拐,隨何任之走出房間。
屋外便是萬頃良田,入眼麥浪翻滾,見之使人頓生田園興歎,去俗忘憂,可馮玄卻再也生不出絲毫吟詠心境。
他們進了旁邊一間屋子,屋子裏有兩名奴婢看守,見馮玄進來,便跪下行禮。
馮玄的東西都在牆角堆著,他丟下拐杖,蹲在行李前扒拉一陣,從裏麵抽出一個細長木匣。
“原本早就該給你了,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他將木匣遞給何任之。
何任之伸出僅有的左手,輕輕接過那個木匣,若細心一些,便能看出他的手正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