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至清無魚？
諸葛氏的車隊此時已出了城陽地界，慧心自車底出來，坐進了油幢車內。
諸葛先生撫摸著懷中的拂塵長久不語，臉上的迷惘之色自離開五鳳鎮後便未曾解開。
“郎君何故魂不守舍？”劉鳳子其實早就發現他的異常了。
“馮守一到底是個怎樣的人？”諸葛先生喃喃自語。
“小先生心無所礙，本性赤誠，若非重情而讓心性有缺，三元觀必將因他而再次輝煌。”慧心答道。
“是啊！”諸葛先生長長的歎了一聲，“重情，赤誠，馮守一是我見過最無所謂的人。”
“無所謂”三字可不是什麽好話，二人不解地看著他，不知他為何會給馮玄如此惡評。
“因為我本以為看懂了他，到頭來，卻仍是發現，自己太過眼淺。”諸葛先生拍了拍懷中拂塵，自嘲一笑，“這般絕世珍寶，於他而言竟是‘無所謂’而已。”
慧心聽明白了他的話，便也釋然一笑。
“貧道此前也以為小先生淺，後來又發現，他不是淺，而是至清。”他臉上的笑，竟也似對自己的嘲諷，“本想勸勸小先生，水至清則無魚，誰知現在一看，小先生竟是清極而深了。”
“聽不懂你們在打什麽機鋒。”劉鳳子癟了癟嘴，道，“我隻覺得馮守一以至誠待人，看似幼稚，反使人並不敢輕賤他，不自覺地便會愛他護他。”
她皺眉思索，旋即肯定地道：“嗯，便是如此。”
“此便是赤子之真意。”慧心笑了。
“譬如這些寶貝，你們此前誰曾想到，他竟會讓我等一人一件拿了？”諸葛先生道。
“小先生隻問我等曾與他並肩而戰，卻不管我等本都帶著各自的目的。”慧心歎息道，“譬如貧道，乃是為悟道而留在他身邊，他卻毫不在意，設身處地一想便能明白，他做事隻問自己的內心。”
在座皆是當世高人，心性通達，目光如炬，與馮玄相處日久，這些點評也是十分精到。
“若非他幫了內子，我豈會助他，可是……”諸葛先生揮了揮那拂塵，頗有些懊惱，“可是如今，叫我如何不記住他的情意啊！”
“這拂塵很貴重？”劉鳳子驚道。
“千機絲煉製的拂塵，你說呢？”
“千機絲！”慧心驚道。
“每一根絲，便代表一種奇門規則，如我所料無差，這柄拂塵中有三千根千機絲，能組合出的奇門規則無數，隻要拂塵在我手中，每一道規則我都能信手拈來，再也無須提前布陣。”
諸葛先生頓了頓，強調道：“此後，隻要不是碰上石前輩那樣的對手，我都無需畏懼。”
劉鳳子與慧心聽得目瞪口呆。到了他們這個境界，心誌輕易不會動搖，但千機絲本就世所罕見，這千機絲煉就的拂塵威力之強，更是讓人震撼。
諸葛先生的意思很明顯，有千機拂塵在手，他這位“入世第一人”，很可能會變成“當世第一人”，就算不是，那也必然是當世第一流。
“那這柄劍呢？”劉鳳子急急捧出她得到的寶劍來。
“如我所料不差，此乃湛盧。”慧心笑道。
諸葛含笑不語。
“仁道之馨，莫過於此。”慧心衝寶劍合十為禮。
湛盧乃仁道之劍，代表了這世間傳承無數載的仁愛之道——寶劍馨香撲鼻，似乎在讚同他的話。
劉鳳子當即將寶劍摟進懷中，生怕被人奪走似的。
“道人這柄如意也不簡單吧？”諸葛笑問。
“貧道未曾與它談過，順其自然。”
“它？”劉鳳子驚問。
“此器有靈。”慧心又是一笑。
“倒是你撿了最大的便宜！”諸葛毫不掩飾自己的豔羨。
……
馮玄看著眼前的無字書，長久都沒有動一動，他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沉思，卻又似什麽都沒想。
每當這樣的時候，他總是表現出這個年齡不應有的沉凝氣度來，就好像那已逝去的二十八位道門高人上了身，眉間眼角，都散發著成熟的光彩。
石蘆兒走進靜室的時候，聽見了他微不可察的歎息。
“郎……郎君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成親還沒幾天，郎君二字她總是叫不習慣。
“師父將這本書留給了我。”馮玄指著無字書，“可我竟不知該如何用它。”
“這便是那本記錄著社神真名的符書？”石蘆兒聽他說起過。
“是啊，這麽多天了，書上仍是隻有社神真名，我猜後麵的每一頁都有一位神之真名，卻不知該如何讓它顯現出來。”
社神乃是食鐵獸妖仙，或許因為人妖殊途的緣故，常與馮玄話不投機，兼且膽小怕事，關鍵時刻總是不願出力，馮玄對他的不滿由來已久。
若是能像師父一樣，手握眾多神之真名，這位不行便換一位，也就沒這麽多苦惱了。
“此地社神，管轄之地有多寬？”石蘆兒心思一轉，想到了一種可能。
“不算臥龍山，則有約百裏方圓。”
馮玄就此事問過社神，這位社神比較特殊，他不僅是城陽縣社神，也是臥龍山山神，算是身兼兩職。他的上司，在臥龍山而言便是邛山山神，在城陽縣而言便是沈黎郡城隍
“那便到城陽縣外再請一名社神咯。”石蘆兒皺了皺鼻子，狡黠地笑了。
“你的意思……”
“與雇夥計一般，若是隻雇一人，長久下去，此人必生懶惰，若是再雇一人，言明擇優而用，則二人都不敢懈怠，神明響應符文所請，也是有功德的。”
馮玄眼前一亮。
“天字部的《青冥經》亦是道法符咒一類，我雖未曾修煉，卻也清楚符籙一道亦講循序漸進，社神乃是位階最低的神明，想必此書後麵的神明，都比他強。”
“郎君大可告知他去別地召喚社神的打算，若是他願意與你說說這符籙之道的修煉步驟，也可暫緩行之。”
馮玄聽了這話，心中憂慮全都散了，頓時有了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他撫掌大笑，讚道：“卿卿的閱曆，果真比我豐富多了。”
誰知石蘆兒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閱曆豐富……我便知道，你嫌我老。”
馮玄當時就傻了眼。
“說什麽話，我哪有此意？”
“我豈會不知你們男人的心思，我大你這麽多，遲早一天我會比你先老的。”
“那我也不會嫌棄你呀！”馮玄急得都快跳起來。
“即便你不嫌棄，卻也有抵不住小娘子誘惑的一天。”
馮玄：“……”
“我想了許久，你的保證未必有用。”
馮玄剛到嘴邊的話被堵了回去。
“與其異日你帶回一位小娘子與我爭寵……”
馮玄：“豈會如此……”
“不如現在便讓你納了天佑，我們母女一心，她總不至於會由著你寵妾滅妻。”
馮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