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雨夜,殺人還是救人
蕭道成對自己那一刀很自信,但絕非盲目自信抑或自大,而是他沙場征戰十數年,那一招他從未出過錯。
千軍道以戰場廝殺為主,走的都是大開大合的路子,但也有不多的幾招十分精巧。蕭道成少年時練那幾招,對自己要求特別嚴格,直到他的刀尖刺出,能將十丈外的蒼蠅釘在樹上。
那晚,他在一瞬間把握住了陳甫的氣脈匯聚之處,一刀將之刺穿,那處或許並非心髒,偏了一些,但氣脈匯聚之處被刺中,任何人都絕無繼續活著的道理,陳甫也不能例外。
可他還是算錯了一點。
浩然氣練的不是丹田,而是肝膽。
忠肝義膽,方能謂之浩然。
而蕭道成刺中的那一處,的確讓陳甫深受重創,但並不致命,因為那處在浩然氣中有個獨特的名字:鏡門。
肝膽相照,而生鏡門。
鏡門,隻是肝膽氣海的一處投影,或者也叫備用氣海。
陳甫彼時運轉全身功力予以蕭道成一擊,備用氣海被激發,引起了蕭道成的注意,朝那刺了一刀。
所以他不知道陳甫還活著。
遺憾的是,活著的陳甫依然阻止不了馮玄去救他的家人。
這天他們為此大吵一架,而後馮玄帶著諸葛先生出了門。
此後兩天,雨一直沒停,而他們兩人,也一直沒回道觀。
而後,城陽縣牢塌了一個角,據說是因為年久失修,又連續遭遇春雨,地基下陷,塌了。
塌了的監牢,破壞了不少機關和法陣。
為此,已能起身的蕭道成不得不從三元觀抽回一千鎮兵防守監牢外圍,調派工匠搶修監牢。
但抽調來的工匠剛剛在監牢附近安頓下來,還沒來得及開工,這晚監牢便出了事。
出事是蕭道成早就預料到的,他過去幾天一直擔心的就是沒事可出,但來找事的人,卻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兩名二品大能,六名三品至四品高手殺進了監牢。
他們來去如風形如鬼魅,大部分時間甚至連人影都見不到,己方便有人接二連三斃命。
無相術,十三鷹!
玄衣士與五蠻衛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努力,終於緩解了對方的攻勢,但在這樣的雨夜裏,十三鷹占盡優勢,隨著時間的推移,玄衣士與五蠻衛正被逐步蠶食。
雨水衝刷屍首,讓滿地都變得鮮紅,雨夜中充滿了血腥味道。
“十三鷹你們瘋了麽,竟敢與朝廷為敵!”
蕭道成的功力雖未全部恢複,但將流的威懾力仍在,十三鷹今晚的主將雖也是二品大能,卻仍是忌憚他的,是故他出了麵,對方便也慎重起來。
“將軍抓了儒流陳過的家人,陳過與我們頗有淵源,今日前來,也是迫不得已。”那名身形纖細得不像話的二品大能在雨幕中顯出身形,口中說的話卻模棱兩可,“頗有淵源”四字是什麽意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譬如蕭道成,他就理解為陳甫與馮玄是一夥的,而馮玄與那十三鷹的母女倆是一夥的。
“你們,想救人?”
“雖說我們十三鷹向來隻殺人,不救人,不過這次,卻不得不破例了。”那人的聲音雌雄莫辯,在這滿地屍首鮮血的冰涼雨夜中聽來,讓人不寒而栗。
“朝廷重犯,豈是你等宵小可以染指!”
“將軍,這等場麵話我們就不要說了,我們十三鷹隻做自己該做的事,你的朝廷可管不到我們。”
對麵那人說的話毫無破綻,若是換個人在這,必定就會真以為這些人是馮玄請來的,但蕭道成的謀略心機當世罕有,他陡然發現,可能事情與此前他認為的,有些不同。
這些人,恐怕與馮玄並沒有幹係。
因為,他們來救人,卻選擇了從外麵攻打,似乎並不在乎裏麵的人可能會被當做人質脅迫他們。
而且,他們一上來就開始殺人,根本就沒有提放人的要求。
他們,不是馮玄請來的!
那麽,請他們來的,到底是誰?
“嗬嗬!”蕭道成笑了,自嘲地笑了。
“我真傻!”他回頭對仍懵然的宗綺道,“真的,我們真傻。”
而戰場之外,那片安頓工匠的宅子中,一個人也正說著跟他一樣的話。
“這蕭道成莫不是假的吧,怎麽這麽傻?”
說話的人穿著一身破爛,帶著草帽,臉上還有個大瘤子,鬆垮垮地吊在腮旁,將半張臉都拉得斜了下來,讓他看起來尤其嚇人。
但這聲音卻疑似三元觀碩果僅存的那名小道士。
另一個疑似四梟之首的聲音道:“誰都有燈下黑的時候,你不也沒想到過讓社神弄塌石牢麽。”
“那是他一貫膽小讓我不齒與他為伍。”
“你的膽兒也大不了多少。”
“明天你還想不想吃炙魚了?”
“你不能如此不要臉皮。”
“你奈我何?”
“……”
兩人鬥嘴的時候,那邊已再次開戰。
蕭道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他與十三鷹的人說話、談判,實則是為了給牢中爭取時間,此刻玄衣士布陣已成,再次開戰後,十三鷹再也沒法像方才一般來無影去無蹤——無相術被破,他們明顯吃力起來。
但也正因如此,兩百玄衣士與五蠻衛皆被調動,竟一個都沒閑著,不得已,蕭道成隻得調派外圍鎮兵入內看住囚犯。
十三鷹精擅刺殺,在雨夜之中他們的長處顯然被發揮到了十成十,兼且人少,即便無相術被破,他們鬼魅般的身法依然讓他們於軍陣中如入無人之境,玄衣士與五蠻衛要鉗製他們十分吃力。
不得已,蕭道成隻能加入混戰,牽製那兩名二品大能。
“走咯,接人去了。”工匠營中,那名臉上吊著大瘤子的匠人與他的同伴離開了營地。
自從陳甫一家被抓進牢裏之後,為免出現意外,宗綺便將牢裏其他犯人給放了,又將玄衣士與五蠻衛裝扮成囚犯給關了進去,本來是為馮玄做好的陷阱,隻是今晚這等情形,裝扮囚犯的玄衣士五蠻衛們也不得不參加牢外的戰鬥,所以監牢裏,隻有一間大囚室有人。
然則囚室外麵,滿滿當當站了兩百來名全神戒備的鎮兵。
老許便是鎮兵中的一員,傍晚時剛從山上調下來。
老許今年五十了,換作別人,要麽已經入土,要麽就在含飴弄孫頤養天年,他卻仍在鎮兵之中服役。
他兩個兒子也是鎮兵,隻是三年前隨薑道禮北伐去了,如今生死未卜。兩年前他一場大病,差點死了,山上的成老爺給他開了方子,還免費抓了藥,他才活下來。
他想他是活夠了,多出來的都是三元觀的恩賜,所以自被調下山來,他就一直很緊張,他緊張地數著時辰,緊張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被派進監牢後不久,他便聽到外麵似有若無地傳來幾聲杜鵑鳴叫。
於是他捏碎了手中的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