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有名無實之間
是慧心！
三人看向慧心坐著的胡床，卻見這位三品高僧依舊緊閉雙目，氣息紊亂。
“小先生，貧道以他心通與你說話。”
“謔！”馮玄驚訝萬分，就連宋蘆兒母女也滿是震驚。
這道人，挨了一頓打，竟然還修出了他心通！
這可是佛門三通中的報通，需要靠累世修行才能通達，他竟然憑著挨頓打就修成了，這是怎樣的福報啊！
馮玄摸著下巴，心想莫不是被我的大運光環傳染？
“小先生勿要胡思亂想，當務之急，不若去後山一趟，聽聽前輩的教誨。”
馮玄一拍大腿，暗罵自己愚蠢——這麽關鍵的時候，怎麽把叔父忘了！
“後山已有軍士巡邏。”宋天佑及時澆下一盆涼水。
“我送你去。”宋蘆兒站了起來。
馮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宋天佑，眉毛微微皺起，似乎有些難以決定。
“怎麽？”宋蘆兒臉色一沉。
“行。”馮玄果斷選擇當下安全。
兩人換了身夜行衣，一路往後山而去。馮玄揣著陽明燭，宋蘆兒則背著個包裹，也不知裏麵是什麽，一整天都沒放下過。
繞過天地殿，兩人深入叢林，摸索著前行，走不多遠，就看見了火光，聽見了人聲。
果然，蕭賾已將巡邏隊派到了後山。
兩人躲在灌木叢中，看著兩名玄衣士帶領一隊軍士從麵前經過。
馮玄眼下又回到手無縛雞之力的狀態，很有點沒穿衣服上街的緊張感，忽然，他感覺到手背滑膩溫潤，低頭一看，心都快跳出來——宋蘆兒竟然握住了他的手！
蘆兒牽我手了！！！
“別胡思亂想，我帶你隱匿氣息，需要氣脈相連。”宋蘆兒語聲冰冷，但如果仔細聽，就能聽出她也很緊張。
她牽著馮玄出了灌木叢，就這樣緊貼那一隊軍士身後，大搖大擺地走向後山。
走了小半個時辰，上山下坎幾次之後，又碰到三隊軍士，兩人都是一路牽手走過，哪怕在那些鎮兵眼前，他們竟然也被完全忽視。
“十三鷹的無相術果真名不虛傳！”馮玄歎道。
十三鷹以刺殺名聞天下，據說他們殺人從不失手，所依仗的，就是這鬼魅一般的無相術。無相術是一種偏門的斂息功法，輔助以某種障眼咒，似武功又非武功，似法術又非法術，但隻要境界差距不是太大，即便從人眼皮子底下走過也不會被發現。
江湖上曾將無相術列為十大邪術之一，說起來它並不一定是邪術，但因為隻有十三鷹的刺客才能掌握，以之行刺殺之事，世人也就視之為妖邪。
馮玄自認對十三鷹有些了解，雖說已經決定無論蘆兒什麽身份他都會不離不棄，但知道她是十三鷹的成員，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
哪知道宋蘆兒聽了他的話，鼻尖重重一哼，冷然道：“十三鷹算什麽東西，休要拿這等齷齪物來辱我。”
馮玄：“噶？”
宋蘆兒說完這話就不再言語，馮玄有心一探究竟，卻無從開口，隻得憋著一肚子好奇，來到懸崖邊上。
兩人攀著藤梯下到石台，馮玄扒開遮蔽洞口的藤蔓，從懷中掏出一根銀白蠟燭遞給宋蘆兒。
“點亮之後雙手握住，跟著我，一直往前走，不要回頭，不要靠向石壁，切記。”
“我也進去？”宋蘆兒愣了。
“當然，我可不會把你一個人丟在外麵。”馮玄說著，打燃了火折子。
宋蘆兒聽了這話，又想起那天夫子所說，馮玄為她下山的事。這事到後來引發連場大戰，馮玄差點小命不保，夫子也……
可他醒來後，半個字都沒提起。
他隻是……隻是……不想將我一個人丟下麽？
這個……傻瓜！
宋蘆兒覺得鼻子發酸的當口，馮玄幫她點著了蠟燭，又伸出一隻手，笑道：“為防洞裏也有軍士巡邏，要不你還是牽著我吧。”
宋蘆兒的情緒頓時被破壞得一幹二淨，她橫眉怒目，一腳踹馮玄腿上。
“廢什麽話，帶路！”
山洞中仍是伸手不見五指，哪怕點著蠟燭，那光也照不出去。
盡管知道馮玄就在前方一尺之地，宋蘆兒還是莫名心慌，這裏對她而言是處未知之地，未知，總是讓人恐懼。
“喂……”她想跟馮玄說說話。
“怕啦？”
馮玄的語氣讓她覺得被欺負了，於是她又朝前踢了一腳。
馮玄“哎喲”一聲，顯然沒料到在這種地方宋蘆兒竟然還收不住脾氣。
“這是什麽地方？”宋蘆兒恨恨地問。
“這不是個地方。”馮玄道，“我也不知該怎麽跟你說，這裏既非人間，也非地獄，隻在人間與地獄之間，無實質，無實相，因此什麽也不是。”
“慧心說這是三途之火途，其實也不完全對。”馮玄解釋道，“如果非要給個說法，這裏更像一個名。”
“名？”
“名實之辯的名，就像白馬和馬一樣。”
“可我們明明身在其中。”
如今士人清談成風，有事沒事都喜歡坐而論道，其中論得最多的便是“名與實”，宋蘆兒讀過書，當然也是清楚的。
“因我們的肉身不僅是實，亦是名，因此才能進來，隻是若無這蠟燭，實質的肉身進來，便會化作虛無。”馮玄頓了頓，道，“快啦，走完這山洞，到了那處洞窟就不用蠟燭了。”
說話間，前方就看見了光。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宋蘆兒問。
“那個麽，我也是聽師兄們閑聊，記下來的。”馮玄老老實實答道。
兩人走進洞窟的時候，石中人正看著石穴中透下的光亮出神。
外界現在正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也不知道這光從何處而來。
“你帶了人來。”石中人淡淡地道。
“叔父，我還活著您是不是很開心？”馮玄笑道。
“別以為說兩句不好笑的笑話，我便會饒了你。”石中人從石穴收回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你不計後果，莽撞衝動，差些釀成大禍！”看得出來他很生氣，馮玄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他如此生氣。
“叔父您先別動手。”馮玄習慣性地背靠山洞口，以備不時之需，“山下的陳夫子家人被官兵抓了，您得幫我想個辦法救他們。”
“陳甫乃是被你連累，你還有臉說麽？”石中人抬手虛握，馮玄便身不由己地飛向了他。
宋蘆兒終究壓住了自己的性子，沒朝石中人出手。
“叔父，您又知道了？”馮玄頓覺自己毫無秘密可言。
“哼！”石中人將他扔在地上，呼出一口濁氣，這才坐了下來，“小和尚借了火途，用完之後卻不肯還我，眼下元神正在火途之中悟道，他心中的事，我亦能一清二楚。”
“這道人！”馮玄揉著屁股，悔不當初。
“不過，你終究肯修煉符籙一道了，也算一件好事。”石中人臉色稍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