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各家都念自己的經
沈攸之麵帶微笑地看著張承。
此時的張承已被剝去官服,正跪在堂下,而就在一刻鍾前,這位沈大人還與他談笑風生。
“你以為,巴郡張氏投靠吳郡張氏就能高枕無憂了麽?”沈攸之溫和地道,“張冠軍對你之事早已一清二楚,他吳郡張氏一向重名,又豈會袒護於你?”
張悅乃益州刺史,冠軍將軍,世人皆稱之為張冠軍。
“下官,實不知所犯何罪。”張承害怕沈攸之這張似乎亙古不變的笑臉,他不清楚接下來還會有怎樣的遭遇,但憑著他多年為官的經驗,抵死不認總是對的。
“所犯何罪呀?”沈攸之笑得愈加溫和,他拿起書案上一本賬簿,朝張承扔了過去。
張承隻看一眼,便知道出了什麽事——那是近三年來,郡中軍資出入賬目。
“家世父費盡心力收伏羌王薑氏,令薑氏出兵,討伐吐穀渾阿才,而你沈黎郡,則需為薑氏大軍提供糧草輜重武器兵甲,可這三年來,你所提供的物資竟不滿三成,剩下的七成,去哪兒了?”
沈攸之又從案上拿起一疊軍報,道:“薑氏大軍出征三年,數十封催糧催餉的軍報,你竟全都壓了下來,你好大的膽子啊張府君!”
“你是想在此邊地稱王麽?”沈攸之笑眯眯問。
張承隻覺腦中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他原本想著,沈攸之說什麽都好,隻要自己應對得宜,至死不認,又有吳郡張氏這樣的一等士族撐腰,頂多便是奪職貶官的事,但他沒想到,沈攸之說他想稱王。
這是打算殺他的頭啊!
他渾身一顫,軟倒在地。
如今,無論什麽人,大概都救不了他了。
“請張大人在自家的大牢之中住兩天吧,等蕭將軍回來再做定奪。”沈攸之搖頭歎息,滿是惋惜神情,“何苦來呢,你巴郡張氏亦是留候張良之後,怎地就與吳郡張氏差別如此之大。”
軍士上前,將張承拖了出去。
沈攸之拿起最上麵一封軍報,展開來,看著軍報上的文字,他仿佛亙古不變的笑容斂去,變得為難起來。
“竟勝了,這可如何是好!”他喃喃地道,“那薑道禮回來,我該如何與他分說啊!”
“嗬嗬,薑道禮啊薑道禮,他分明是個不喜歡講道理的人。”
……
諸葛先生和劉鳳子暫居的驛館中,來了一個人。
這人約莫四十來歲,風姿俊朗,氣度不凡,進門的時候,卻是由兩名仆從攙扶著的。
如今士族風光不再,但世家大族有些習慣,總歸是保留了下來,比如出入都要仆從攙扶。
眼前這位,家學淵源,道術深厚,舉手投足便能翻雲覆雨,但他就是要仆從攙扶著走路——很多士族都認為這便是氣韻風骨。
諸葛先生雖不語,劉鳳子卻很是看不慣這一套做作,因此對來人並沒有什麽好臉色。
來人叫王晉之,琅琊王氏的人,乃王右軍之玄孫,當今王氏家主的嫡長子。
“足下食言了。”王晉之慢條斯理地坐下,方才看著諸葛先生緩緩開口。
諸葛先生笑而不語。
“為何不強攻大陣?”王晉之又問。
“仆說過,隻能借,不能搶。”諸葛先生道。
“可現在已沒有時間給足下去借了。”王晉之看著窗外,鎮兵大隊正從樓下經過,“陛下將蕭道成派來,便是對我們的警告。”
“無妨,蕭道成雖有過人之能,卻也不能成事。”
“足下算過?”王晉之微微動容。
諸葛先生依舊笑而不語。
“若蕭道成能成事,仆便會搶在他前麵強攻三元觀。”王晉之對他的態度有些不喜。
“王君知道的,仆不太喜歡這種野蠻的方式。”諸葛先生淡淡地看著他。
“足下在威脅仆?”王晉之半眯著眼。
“然。”諸葛先生回答道。
“嗬嗬!”王晉之被他的直白噎著,幹笑兩聲,道,“也對,仆不是足下的對手,不過足下卻要想想,諸葛氏是否是王氏與謝氏的對手。”
房內的氣氛漸漸壓抑,仿佛山雨欲來的天空,此時,隻聽得劉鳳子冷笑一聲。
“王氏與謝氏也要想想,是否要與我劉氏為敵。”
王晉之奇怪地看了劉鳳子一眼,“劉氏會為一個外嫁女子出頭?”
“當然會。”劉鳳子咧著大嘴笑道,“將那些老不死的全殺掉,劉氏就會聽話了。”
王晉之臉頰抽了抽,他知道這種事劉鳳子這個瘋女人做得出來。
這世上能與王謝二族為敵的家族幾乎沒有,但也隻是幾乎,因為當今至少還有一家,並不在王謝之下,那便是彭城劉氏。
因為當今宋國皇族,便自稱出自彭城劉氏。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皇族往自己臉上貼金,但既然彭城劉氏沒出麵辟謠,那就說明雙方心照不宣。如果王氏與謝氏真要跟劉氏鬥起來,皇帝會站在哪一邊,這是不言而喻的。
畢竟自劉裕起,皇族一直都在找借口打壓王氏和謝氏。
“那便照足下說的,再給足下一個月時間。”王晉之終於退了一步,但他接著道,“一個月已是極限,若事不成,就算與劉氏和諸葛氏為敵,我王謝二族也定要強攻三元觀。”
說完這話,他便在仆從攙扶下,離開驛館。
諸葛先生看著他的背影,沉沉地歎了一聲。
“郎君?”劉鳳子擔憂地望著他。
諸葛先生搖了搖頭,皺眉道:“馮玄快下山了。”
“當真?”劉鳳子大喜過望。
自三日前他們夫妻追丟馮玄,撿回了慧仁之後,兩人就一直擔心馮玄不肯再下山。強攻三元觀這件事他們自然也曾考慮過,但諸葛先生給自己卜了一卦,發現護觀大陣固然容易破,進去之後卻會有不測之事,因此兩人一直沒有動手。如今蕭道成帶著皇命而來,馮玄下山的希望便更加渺茫,卻不料事情竟還有轉機。
“那小道士一身的秘密,我怕過不多久,我便算不準他了。”諸葛先生愁眉不展。
“你是擔心無法兌現對王謝的承諾?”
“不。”諸葛先生搖搖頭,“我是擔心傷了馮玄,那洞中的人不肯為你出手。”
“王謝的事,不過是個添頭,我又豈會執著。”
劉鳳子從背後摟著自己的郎君,隻覺鼻頭發酸。
“咳咳……”
兩人驚慌回首,便見門口站著一臉尷尬的慧仁。
“見諒了。”慧仁合十行禮,趁機側過身子。
劉鳳子臉色羞紅地放開郎君,轉身躲進帷幕之後。
“慧仁大師找我有事?”諸葛先生倒是泰然如昔。
“貧道前來向兩位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