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風起，浪來
諸葛先生握著女子的手，神情憂慮，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女子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你何以如此緊張？”
“每日見你如此煎熬，便也日日不得開心。”諸葛先生沉沉地歎息一聲，撫著女子後背，助她在榻上躺下。
日光越過山巔，向驛館中的這處灑落下來，床榻上的絕色女子突地發出一聲輕哼，麵露痛苦之色。
諸葛先生握著她皓腕的手，輕微顫抖。
第一道陽光擠進門縫，落在青石地麵，床榻之上的女子渾身冒出氤氳蒸汽。在這如雲霧般的蒸汽中，她的麵容正在發生變化。
皮膚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努力衝撞，欲要破皮而出；皮肉下麵，卻有如骨骼碎裂般的聲響傳出。
這樣劇烈的變化讓她極其痛苦，女子渾身顫抖，發出勉力壓製的呻吟。
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滾落，不過十數息時間，她身上的衣衫已全然濕透。
不多時，雲霧般的蒸汽消散，那個醜陋無比的女子，又出現在諸葛先生眼前。
諸葛先生輕撫那醜陋卻虛弱的臉龐，眉頭依舊緊鎖，“當年你，何苦來哉！”
劉鳳子眨了眨銅鈴般的巨眼，“嫣然”一笑，“彭城劉氏何等門閥，母親乃伎家出身，他們豈能容得，我三歲便被掃地出門，於山野中與母親相依為命，若非舍得這一身剮，何以能替母親伸冤，何以能再入劉氏家門。”
“但這一身強練的武功，讓你每日都要經受碎骨分筋之痛，別人不知，我與外母卻是如在己身。”
“卿卿呀！”劉鳳子歎息一聲，撫著諸葛先生臉龐，笑道，“有你這話，我已知足。”
“其實……”諸葛先生略一躊躇，便道，“此次來三元觀，雖是為王謝之事，我卻也有別的打算，便是為你找到能徹底解決真元紊亂的辦法。”
劉鳳子看著自己的郎君，眼中有些晶瑩，“當今之世，已無人能調理我的真元，卿卿，我知你心疼我，可即便朗道玄仍在世，也不過與師父半斤八兩，僅隻勝我一籌，他如何能幫我。”
朗道玄乃世外之人，雖不在《神仙譜》，但這夫妻二人都清楚，那位三元觀中道士，乃是武道一途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可惜的是，以劉鳳子眼下的修為之高，真元之強悍，即便朗道玄複生，也不可能幫得了她。
諸葛先生聽了這話，卻搖頭道：“朗道玄自然不行，否則我也不會等到此時才來三元觀，但三元觀奇珍異寶甚多，未必不能找到有用的，你且不要管，此事我來辦便是。”
“說的什麽話。”劉鳳子輕輕拍了下他的臉，“我們夫妻一體，何來你我之分。”
諸葛先生灑然一笑，宛若初見的少年。
“當下緊要的，是等慧仁醒來。”他道，“慧仁武道二品巔峰修為，竟被人以真元洞穿胸腹，卿卿，若我沒有猜錯，那洞中，有遠超朗道玄的存在。”
劉鳳子眼神明亮起來。
……
蕭道成走進驛館的時候，宗綺仍在打坐調息。他上身裹著白紗，後背那一團殷紅煞是駭人。
走進屋裏的三人瞧見他這副模樣，俱是眉頭一皺。他們自然已從琴童口中得知發生了何事，隻是不明白宗綺五品修為，怎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偷襲受傷。
在走進驛館之前，蕭道成的三百玄衣士已包圍了那間小店，而後他們便來到這裏，打算向宗綺問個清楚，再決定是否拿人。
他們雖有皇命在身，按理不該有所忌憚，但邊地向來多事，蕭道成也不希望一時莽撞，惹著了哪家氐羌大族。
宗綺緩緩醒來，看見三人，麵露苦笑。
“那宋氏一家，有何來曆？”蕭道成並不寒暄，單刀直入。
宗綺歎了一聲，道：“將軍不如去問城陽縣令，他恐怕知道得比我多。”
與蕭道成一同進來的那名二十多歲的男子，乃是散騎侍郎沈攸之，與宗綺熟識，此時開口道：“我已召他來問過，他說宋氏到如今已四代居住於此，家傳的炙魚手藝，除了掌櫃宋蘆兒潑辣霸道些，並無什麽特異之處。”
“這便是了。”宗綺仍是苦笑，“那一對母女，最是古怪，至少仆看不出她們有武功在身，若非如此，仆也不會著了宋天佑那小娘子的暗算。”
“聽你的琴童說，那三元觀的小道士，與宋氏頗有瓜葛？”蕭道成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扔給宗綺，“用這個吧，你的傷並未貫穿，內有積血，此藥有奇效。”
“多謝將軍。”宗綺勉力行了一禮，接著道：“說來有趣，仆在鎮上打聽得知，那馮玄五歲那年來到鎮上，見到當時已二十一歲的宋蘆兒，驚為天人，發誓長大之後要娶她為妻，前些日子，便是因遞婚書一事，與同樣前來求親的蜀郡劉氏起了衝突，在擂台上將劉明擊殺，現如今，劉氏與張承的人日夜都想找他尋仇，實則是看上了三元觀的產業，想要殺人奪產罷了。”
“噗嗤！”蕭道成身後的蕭賾終究沒能忍住，笑出聲來，“這馮玄倒是個妙人。”
蕭道成也有些忍俊不禁，但他畢竟是這些人的上官，需得有個莊重的表率，隻得強忍著笑意。
沈攸之一身便裝，飄逸瀟灑，揮了揮手中如意，笑道：“看來那宋氏也對他頗有情義，竟會為了護他，縱容女兒出手傷你。”
宗綺滿臉尷尬，畢竟堂堂五品高手，竟被一個小娘子傷了，說出去實在有損他的名士形象。
“無論如何，刺殺朝廷官員都是大罪，如此，我便下令抓人了。”蕭道成道。
“將軍且慢。”宗綺道，“那宋氏雖一介寒門，但現今卻有些牽扯了，若是貿然將她母女抓來，怕會壞事。”
“這些日子，仆曾仔細打聽，也做過一些判斷，仆看那馮玄對宋氏用情至深，若是抓了宋氏，馮玄怕會與我等不死不休，現今我們還不清楚他到底有沒有武經，若是他手上並無武經，隻有線索，真正撕破臉皮，會很麻煩，尤其麻煩的是，倘若他的背後，站著武經的主人，那我等抓了宋蘆兒，便真的成了死仇。”
蕭道成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要挾威逼這樣的橋段隻是江湖招數，真正的聰明人過招，又豈會受製於這樣的下作手段，事到臨頭自然知道如何抉擇。那馮玄出身三元觀，就算再平平無奇也不可能是庸人一個，再加之他身負《原始武經》上的神功，現如今，除了他自己，是誰也不敢小瞧他了。
可惜這屋內的人都錯會了馮玄，若是他們真的拿了宋蘆兒母女，馮玄必會服軟。隻是當世之時，就算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地位也是頗為輕賤的，即便愛之再深，大好男兒也斷不會為了一個女子放棄《原始武經》這樣的天下至寶。
想當年，王獻之與郗道茂夫妻二人情深若海，還不是因為新安公主而離了婚。王獻之至死不能放下這段感情，但在麵臨抉擇時，他選擇的依然是自己和家族的前途。
在屋內四人看來，馮玄必然也是這樣懂得抉擇的人，因此上，並沒有選擇綁架宋蘆兒要挾馮玄這條路。
“宗君的意思，是守株待兔？”沈攸之笑問。
“自然不是。”一旁蕭賾插話道，“當是釣魚吧。”
“小郎君果然聰穎。”宗綺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