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新生
衝進山洞的時候,石中人正在寫字。
他的字鐵劃銀鉤縱橫捭闔氣勢十足,但馮玄沒心情欣賞,他將自己這半天所遭遇的一切對石中人和盤托出,並提出自己的疑問。
石中人似乎已經習慣他頻繁的奇遇,表情淡定地聽他說完,才悠悠地道:“你先回去把衣服穿上。”
馮玄這才發現自己還光著屁股。
紅著臉跑回靜室穿上衣服,再次回到山洞,石中人已在地上畫好了一幅畫。
那是一副人體經絡圖。
“你沒告訴過我你修過小周天,所以我之前並未跟你提過這事。”他指著經絡圖道,“首先,你得明白真元與真炁的區別。”
馮玄茫然。
“真炁乃先天之炁,相對的,真元屬於後天,而它們最大的區別卻不是先天後天。”
石中人重又坐回石凳,道:“真炁,乃人自娘胎中便有的種子,不會增加,也不會減少,隻會轉化。”
“自出娘胎時,人便受世間俗氣所染,體內先天一炁分化為精、氣與神,若有緣聞道,或借禮拜符籙溝通,或靠功法煉化,抑或外丹催化,再將精氣神,煉化為先天真炁;但真元不同,真元乃借功法,強行吸納天地元氣,儲存於體內,這吸來的,自然沒有自己的好。”
“所以,如果你某條經脈中有真炁存在,真元便無法進入,道理很簡單,後天打不過先天。”
“這就是我的截氣指功法,始終無法點燃陰陽二維脈與任督二脈的原因?”馮玄問。
“當然,陰陽二維脈受任督二脈所轄,任督二脈裏都沒有真元,陰陽二維脈中自然就不會有。”
“可我現在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石中人幹脆地道,“那樹枝應該飽含最精純的先天真炁,至於為何會燒毀你的經脈,這其中的道理,我並不明白。”
“叔父您學究天人……”
“打住,我並非學究天人,我隻懂武道。”石中人絲毫不怕丟臉。
“那我怎麽辦?”
“不知道,不過我想,你可以試著運行小周天。”
“您沒坑我吧?”
“滾!”
……
自始至終,石中人的表現都很淡定,這讓馮玄放了不少心——他雖嘴上說不知道,但馮玄敢肯定他知道些什麽,就是懶得說。
畢竟相處了十五年,彼此是什麽貨色,大家都心知肚明。
回到靜室,馮玄靜心良久,便循著記憶深處的功法,嚐試運行小周天。
當年因為擔心馮玄怕麻煩不肯練,魏伯明所授功法乃是簡化過的,為的隻是一步步引馮玄入彀,所以這門功法能練到什麽程度,馮玄是真沒底。
但既然石中人都說了讓他試試,他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行功,要先入定,按魏伯明所說,入定要淨手淨心淨口,但馮玄嫌麻煩,直接就平坐聽息。
這是他的長處,或者也叫天賦,幾次呼吸後,他便入了定中。
體內的一切都變得清晰起來——他能聽到自己幾乎不存在的呼吸聲,甚至能聽出每一次呼吸的不同之處;他還能看見血液自何處生出,又循著怎樣的路線滾滾向前;一種玄而不明的東西自紫府中緩緩下沉,另一種玄而不明的東西自氣海中緩緩上升,二者於某不可知之處交融媾和,清明氣息便源源而生。
任督二脈漸漸活泛起來,新氣息的加入,使原本沉寂的真炁變得靈動而歡快,它們開始在小周天中遨遊,順著固定的線路,洗刷這兩條最重要的經脈。
不知多少遍循環之後,任督二脈構成的小周天中,積蓄的真炁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終於,滿溢了。
最先隻是一絲,就像倒滿了酒盞的酒,順著盞壁滴淌,但很快,滴淌就變做灌輸,隨著就是噴湧。
馮玄就像個開渠引水的農夫,心懷愉悅地看著幹涸的農田被水流浸潤,灌滿,溢出,一塊又一塊。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石中人為何那麽淡定——當陰陽二維脈被灌滿後,真炁剛進入任脈中的會**,本已不存在的衝脈突然亮了。
衝脈的確寸斷,但原本脈中的真元,卻凝練成了新的經脈。
而此刻,凝練為經脈的真元又在先天真炁的煉化下,漸漸發生改變……
這一切,已經無法用後天先天來解釋——後天的真元,怎可能凝練出先天的經脈?真炁又怎會自動煉化後天真元?
本在定中,馮玄不敢深思,他心知這是最關鍵的時候,一旦分心,必將前功盡棄,於是摒棄所有念頭,徹底放空自己的心。
衝脈、少陰、太陽……
隨著一條條經脈被修複,一個個穴位也重新變得閃閃發光,就像夜空中的繁星。
新的經脈更強韌,更寬廣……
簡言之,更耐操。
而此時的十二正經與八脈之中,真元早已蕩然無存,剩下的,隻有……不知道什麽玩意兒。
即便出身三元觀這樣的頂級道門勢力,馮玄依然看不明白這是什麽情況,眼下他身上發生的一切早已超出修行常識。
比如,他根本就沒練過大周天功法,為何真炁自己就開始遊走大周天了?
出於謹慎,他收了功,睜開眼。
窗外已是月明星稀。
他覺得身上有些乏力,腹中十分饑餓,卻並未多想,直奔後山就去了。
進得山洞,石中人盯著他看了半天沒有說話。
馮玄以為自己又沒穿衣服,趕緊打量一番,發現自己衣冠整齊,這才鬆了口氣。
“龍牙子真是個瘋子!”石中人突然歎了一聲,“開大運要耗費多少天材地寶和自身修為,他竟然舍得。”
這話莫名其妙,兼且在罵長輩,馮玄不好接話,隻能呆若木雞。
“你入定了七日。”石中人道。
馮玄愈加呆若木雞。
七日!!!
可我感覺也就兩三個時辰啊!!!
“七日時間,你就續上了所有經脈,果然是開了大運的阿奴。”石中人招招手,“你過來。”
馮玄老老實實地走過去,在他對麵坐下。
“把手給我。”
石中人摁著馮玄的脈門,閉目良久,神色竟變得有些古怪。
他什麽話也沒說,抬手就扔給馮玄一卷竹簡,“讀。”
馮玄一看,竟是被他全都讀沒了的《永興詩選》。
“你不是說不能再讀麽?”
“讀!”石中人語氣嚴厲。
馮玄脈門還被他捏著,不敢造次,乖乖打開竹簡,讀起詩來。
卷首依然是當初他讀過的第一首,關乎少陰太陽兩條經脈的詩,第二次讀,馮玄駕輕就熟,不過短短一個時辰,竟磕磕絆絆地讀完了。
就在這一瞬間,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少陰太陽兩條經脈灼熱起來,連帶著衝脈竟也有一絲膨脹。
整個過程石中人的手指都在馮玄脈門之上,他一直閉著眼,直到馮玄讀完,才將雙眼睜開。
“果然!”他歎了口氣,臉色極差。
馮玄的心當時就提了起來,“叔父,是不是出事了,您放心,我撐得住,您得跟我說實話。”
“果然,開了大運的人就是不講道理啊!”石中人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琢磨一生,也沒能找到破解截氣指功法隻能養不能練的詛咒,你斷個經脈居然就解決了。”
馮玄:“……”
你是嫉妒麽?
肯定是嫉妒!!!
但人在山洞中,不得不低頭,馮玄討好地笑道:“叔父說哪裏話,我再厲害還不是您教的。”
石中人麵色稍緩。
“你體內的氣息,似真炁也似真元,非真炁也非真元,我方才疑心截氣指的限製對你已經不存在,就試了試,果然如此。”
馮玄覺得有點沒對勁,“那要是對我依然存在呢,我讀了這詩……”
“怕什麽。”石中人一瞪眼,“了不起減十年陽壽。”
馮玄:“……我能說髒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