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號鍾一出誰爭鋒
曲入後段,漸趨急促,隱隱似有金戈之音,馮玄酒勁上頭,愈發疏狂不羈,他閉目晃首,滿臉迷醉,手指竟似於琴弦之上翻飛一般,而他使用的指法,已讓大多人看不懂。
就連看台上的宗君,也滿臉震驚,因為他已看出,馮玄所用的指法,有四五種應該早已失傳。
“此子,自天上來麽?”他喃喃自語。
張承聽到這話,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宗君就像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話。
就在這時,馮玄撥出最後一個音符,雙手驟然敲落弦上,黃鍾轟然而鳴。
台上台下,無數人為之一震,飛速從沉迷中清醒。
“琴曲雖好,沉於其中卻也傷神。”馮玄笑著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道服,抱琴欠身,微微一禮。
人們忘了說話,忘了還禮,甚至忘了呼吸。
他居然能如此輕鬆地從琴境中脫身!
此時,在他們眼中,站在台上那個小道士,白衣如雪,豐神俊朗,挺拔如古鬆,顧盼似真仙,哪還有半點平日裏跳脫頑劣的痕跡。
“三元觀後繼有人,後繼有人!”一老人喃喃地道。
夫子抹了把眼,強笑道:“他竟說自己略懂琴藝,這豈是略懂而已?”
遠處的望河樓上,宋天佑壓抑住心中欣喜,轉身對宋蘆兒道:“娘,小先生……小先生的琴真好聽。”
宋蘆兒微微一笑,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臉,輕聲道:“去吧,把我交代你的話對他說。”
宋天佑乖巧一笑,從宋蘆兒手中接過一個包袱,轉身下樓。
宋蘆兒獨立於樓中,看著遠處那個身影,目光竟似有些癡呆。
“他長大了。”她喃喃地說。
馮玄已然走下擂台,但楊蘇仍沒上去宣布第二場開始,此時他正在看台上,聆聽上官垂詢。
馮玄與劉明一場鬥琴,孰高孰低已然十分明顯,但張承與旁邊的一幫子劉氏顯然有些不開心,所以將楊蘇叫了上去,詳細詢問。
原本所有人都以為,馮玄不過就是個道觀的繼承人,雖因道門地位超然,又有益州諸多道觀在後看著,不好強奪廟產,但用些手段奪了也就奪了,他們壓根不需要了解馮玄的一切,但現如今,他們發覺很有必要認真了解一下。
因為普通人絕拿不出那樣一張琴,也絕不可能有《廣陵止息》琴譜原本。
詢問的結果十分讓人失望,楊蘇口中的馮玄與他們情報中的完全一致,並沒什麽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馮玄五歲時的那場相遇。
“此君乃真名士。”聽了馮玄和宋蘆兒的故事,那位宗君撫掌大笑。
“綺當與之交。”說著,他拋下目瞪口呆的眾人,拽著袍服,衝下看台。
張承與劉氏眾人盡都暗道不妙——此人大有來頭,倘若他真與馮玄論交,劉氏這場如意算盤,就打空了。
馮玄正在接受諸位鄉親的讚美,下了台的他又變成那個跳脫頑劣的小道士,還沒說幾句話,就把夫子等老人家氣得想攆他走。
正在眾人“圍攻”他的時刻,人群外忽然傳來聲聲高呼,“江陵宗綺,請與馮先生一見,江陵宗綺,請與馮先生一見。”
圍觀眾人大多不知“江陵宗綺”是誰,但馮玄卻變了臉色。
師兄們在時,常當他麵點評天下人物,是閑聊也是教他,所以他對當今天下稍有些名氣的人,大都能倒背如流。
江陵宗綺他沒聽過,但他知道“江陵宗炳”,與戴顓齊名的琴聖宗炳。
宗炳已歿,但他有五子,皆名聲不顯,卻有傳聞,其一子已盡得他的琴藝真傳,乃戴顓兄弟與宗炳之後,當代琴藝第一。
宗綺?
馮玄分開眾人,便見到了這位年約三十上下的宗綺。
馮玄稽首為禮,口中道:“敢問尊府名諱?”
宗綺還禮道:“先君諱炳。”
“果然是琴聖之後,小道失敬。”
“且莫客套。”宗綺一步跨了過來,扯住馮玄衣袖,“小先生,可否讓仆一觀你的琴。”
他嗜琴如命,今日碰到這疑似絕世名琴的寶物,就如登徒子見到絕世美女般急不可耐,身為世家大族,卻對馮玄用上了自謙之詞。
馮玄隻得將琴遞給了他。
隻見這位琴聖之後小心翼翼雙手接過,又極輕柔地揭開了琴衣。
他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輕撫琴身的手不住顫抖。
“這……這是鴟鳥,原來是鴟鳥,果真是鴟鳥!”他反複念叨著同一個詞,神似失智。
馮玄見他神情異常,好奇道:“琴上所刻當然是鴟鳥,但鴟鳥又怎麽了?”
“鴟鳥乃春秋時諸侯用兵必祭之神物,其圖騰已棄用八百年。”宗綺用顫抖的聲音道,“即便八百年前,也隻有一張古琴上刻有鴟鳥。”
他猛然抬起頭,直直地瞪著馮玄,眼白中竟有血絲。
“這琴,可是叫號鍾?”他聲音嘶啞地問道。
這倒把馮玄問住了,觀中藏琴甚多,他今日前來比鬥,就憑音律選了最適合《廣陵止息》的這一張,卻真沒看過琴底的銘文。
他拿過琴來,翻轉琴身。
果然,琴底有銘,但可惜的是,年成太久,那字已然模糊不清。
“看不清了。”他惋惜地歎了一聲,“不過此琴確有黃鍾之音,叫號鍾也沒錯。”
號鍾的傳說他知道。
齊桓公救了一個不知道自己姓名的小孩,因小孩抱著一張絕世好琴,因此便讓人教他琴藝,並賜其名為“號鍾”。
號鍾本就是琴師之後,又肯吃苦,很快成為了齊國最負盛名的琴師。
一次桓公出征,命號鍾撫琴,那張古琴在號鍾手下,發出了黃鍾之音,出征將士聞之,無不熱血澎湃,士氣大漲,因而連破強敵。
凱旋歸來的齊桓公,特賜琴名“號鍾”,從此號鍾與號鍾琴形影不離,成為千古佳話。
號鍾,乃四大名琴之首。
也難怪宗綺會癲狂若此。
“煌煌號鍾,興我王師,煌煌號鍾,助我戈矛。”宗綺滿臉迷醉,喃喃自語。
“宗君,我的下一場比鬥要開始了。”馮玄見他如此癡迷,有點不好意思打斷他。
宗綺清醒了些,他整了整衣衫,翻身便拜。
嚇得馮玄一把拉住了他,“宗君這是何意?”
“綺立誓觀盡天下名琴,也以盡知天下名琴為傲,今日得遇號鍾,才知以前所見之琴,盡是俗物,仆有一不情之請,還請小先生成全。”
“你想要我的琴?”馮玄眉毛一挑。
三元觀藏琴雖多,卻也沒有隨便送人的道理。
更何況,還是宗炳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