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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牛犢將鬥虎

  太陽升起的時候,五鳳溪的來鳳橋兩邊早已人山人海,不止本鎮居民全數在此,就連城陽縣其餘兩鎮的居民也都來了不少。


  五鳳溪上,已跨河搭起一座木台,正是今日的擂台。河北岸也有一座木台,那上麵是今日觀戰之人所在。


  按製度,文人定品無須比鬥,但今日不僅有文比,也有異人比,而且也不隻定品這樣簡單,所以擂台是必不可少之物,隻是這場景讓人看著,莫名多了些緊張氣氛。


  城陽縣的居民們大多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今日幾乎都是為馮玄助威來的——方圓百裏,大部分百姓都是三元觀道民。


  這與道門在蜀中的發展分不開——漢末天下大亂,正一盟威道以五鬥米為入會條件招攬道民信眾,卻也為蜀中的治理和發展開了個好頭。三張治蜀期間,蜀中物阜民豐,各族和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堪稱太平盛世。


  此後無論年歲如何,何人統治,蜀地始終算得上亂世中的一股清流,不僅極少鬧過災荒,外麵亂成一團麻,蜀地也不過就兩三次民變而已,這其中,道門居功至偉。


  當年譙縱亂蜀,一幫子譙氏宗親驟然得勢,卻硬是沒敢在蜀中肆意妄為,老老實實地寬刑簡政,明明是一群亂黨,卻做出少有的政績。


  其實很多老人都知道,當年譙縱出入,身邊總跟著一位背劍的道士,那位道士,名叫鬆陽子。


  而諸如此類的事情,數百年來並不少見——道門在蜀地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正因如此,民間乃至勢家和官方,都極為敬重道門,而這兩百餘年來,蜀中道門,也從未讓百姓失望過。


  試問有這樣的奉道風氣,何人又敢覬覦道門?


  然而如今偏偏就有了,還是來自益州本地的士族,這讓前來給馮玄助威的人們,心中多少都有些憤恨。劉明以及剛到五鳳鎮的劉氏族人,幾乎時時刻刻都能感受到來自不明人物的敵意。


  沈黎郡僻處蜀西南,乃是氐人、羌人、巴人、漢人混居之地,漢人柔順,巴人寥落,氐羌卻沒那麽好說話,他們看誰不順眼,向來的做法就是讓那人不再有眼。


  士族強盛,卻也不一定防得住暗箭。


  這個道理不僅氐羌巴人明白,劉明也很明白——士族對邊民的威懾力,遠不如對漢人——所以他早早就吩咐劉氏族人,不得離開大隊行動。


  日上三竿的時候,觀戰席上的人們紛紛到齊,有劉氏的長輩,有沈黎郡的士族,當然也有城陽縣長楊蘇——城陽為下縣,父母官稱“長”而不稱“令”。


  其中有位眾星拱月一般的存在,便是沈黎郡的中正官——沈黎郡太守張承。張承出身巴郡張氏,亦是中等士族;因沈黎郡漢夷雜居,算是邊地,所以他既是文官,又是武將,集沈黎郡軍政大權於一手。


  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他自然也兼任本郡的文武中正官。


  今日的事,他十日前便得知了前因後果,按說他的治下,肯定容不得旁人插一腳,但張氏與劉氏是世交,且又有某些不能與外人道的協議,所以他默許了今天的事發生。


  至於三元觀麽,他素來聞名,也素來頭痛——他才是一郡之主,但過去數年來,治下黎庶與他親近的時候,遠不如去臥龍山上那座道觀;本縣三成土地在三元觀手中,三成土地啊,竟一粒糧食都不納,一千多戶,一名役夫都無法征調,這簡直是藐視王法!!!


  眼見三元觀蠱惑百姓的日子即將成為曆史,他心中竟隱隱有些激動。


  劉氏眼下的困境和尷尬他看在眼裏,卻也並未有出手幫忙的意思——氐羌人對外來者普遍敵視,劉氏如此,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再者說,劉氏即將入駐他的沈黎郡,讓他們時刻感受到四周的虎視眈眈,才會跟他一條心。


  想著這些,張太守頓覺自己運氣還是不錯的。


  場上已經鳴鑼,城陽縣令提醒他,鬥琴即將開始,他收回心神,定睛向台下看去。


  ……


  馮玄在辰時三刻時到了擂台之下,夫子和一幫本鎮父老,已然等在那裏,個個神情凝重。


  當日他們都在場,都清楚馮玄是怎樣被激得應戰,又怎樣糊裏糊塗簽下那個賭約。雖說文書上的賭注就一項:輸家立刻離開沈黎郡,永遠不得再向宋蘆兒提親,輸了似乎也不怎麽打緊,但沒人認為真的不打緊。


  士族的風評他們頗有耳聞,他們壓根不信劉明會如此輕描淡寫地處理此事。沈黎郡位處邊地,漢夷雜居,其中以氐羌人居多,倒還沒那麽多士族依仗權勢強取豪奪的事情,但如今是個什麽世道,稍有些見聞的人都是清楚的。


  在漢人居多的其它州郡,被士族破家滅門的慘事常有發生。


  相對普通寒門而言,道門固然超然世外,但畢竟三元觀眾位老爺已然仙逝,小先生身後無人撐腰,倘若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看著眾人沉重的神情,馮玄倒樂了,“各位叔伯,何故如送葬一般。”


  “呸呸!小先生說話好不吉利!”一名羌人老者啐道。


  “哈!”馮玄笑道,“本道掐指一算,今日諸事不利,但我是為那劉氏算的。”


  眾人聽他這時候還有心情打趣,雖覺不妥,卻也神色稍緩。


  “小先生,我從未聽過你操琴……”夫子話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馮玄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道:“兒時好玩兒學過,也算略懂。”


  “你可有好琴?”夫子道,“我聽說張太守將他的錯玉借給了劉明,那劉明又是上品琴藝……”


  “錯玉是好琴?”馮玄好奇問。


  “自然是好琴,琴聖宗炳曾點評天下古琴,錯玉排名四十一,真正是了不得的好琴。”


  “噫!”馮玄歎道,“沒想到巴郡張氏區區中等士族,家中居然還有這等好東西!”


  “小先生!”夫子有些嗔怪這阿奴不懂事,都這時候了,居然一點不著急。


  “無妨。”馮玄笑道,“三元觀別的沒有,琴還是藏了些。”


  說著他將背上的琴解了下來。


  “隨便選了一張,我試著還行。”


  宗炳的《玉音譜》錄當世名琴一百張,能入前五十的被稱為造化之弦,可見其難得。馮玄“隨便”挑一張琴,又豈能與之匹敵?


  眾人見他本就不擅琴藝,如今琴又不如人,頓覺希望渺茫。


  “各位何必如此焦慮。”馮玄有心調侃他們,笑道,“我還沒輸呢。”


  “我家本有一張祖傳的七弦,但想必也比不上三元觀的收藏。”夫子跺了跺腳,尤其痛心疾首。


  “夫子且安心,看,張太守上台了。”馮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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