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第三節
書接上回
自黃安仁咽氣,巧娘住的下屋就一點動靜也沒有,黑夜不見燈光,白天房門緊閉,隻有透著陰氣的大黑貓躥到屋頂,眯著鬼魅般的眼睛,居高臨下看著院子裏進進出出,悲悲切切泣哭的人。
黃家長媳鄭淑芬,二兒媳餘春蓮,三兒媳白鳳嬌披麻戴孝,各懷心思,輪流守靈堂。
白鳳嬌盼黃嘉威回來,此時可是掌管黃家大權的好機會。但盼來盼去,眼睛望穿了也沒望見黃嘉威的影。她心裏發狠地罵道:“黃嘉威;你這不著調的癟犢子,你爹死了你還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了。”
春蓮知自己年輕,擔心壓不住陣,打心眼裏盼黃安仁能還陽,好繼續執掌整個家。
淑芬盼黃嘉鳳回來,家裏隻要有男人坐鎮,大局就會大變。她背地裏連給黃嘉鳳寫三封信,卻不知為何信如石沉大海,不見回信,黃嘉鳳也沒回來。淑芬的心拔涼拔涼的很是失落,卻沒有轍,隻能眼睜睜地瞅著那些平日八竿子打不著的,非親非友,沒接著報喪帖卻假借吊唁亡人來祭拜的人,這些人其實是衝三位守靈少奶奶的腳而來,尤其想看當家餘春蓮的腳。
相反;平日與黃家往來的朋友卻一個也沒露麵,真是桌上朋友桌下散,嘴巴一抹誰認誰。
家裏一大推的事等著春蓮張羅忙活。她心知來吊唁的人各個揣著小九九,麵上卻不能把話說絕,更不能把已經過世的人擱出味。到七七四十九天,指揮蓋棺,用3枚大釘封口,再用江米湯糊紙密封,隨後找個沒人空地把黃安仁往日穿的衣物一把火燒掉。
出殯;黃家沒有嫡子在場,隻能由當家餘春蓮頭頂瓦片摔到地上。起棺時,狗剩點燃鞭炮,在劈裏啪啦鞭炮爆炸聲中,孝匾、挽聯、挽幛與執法器的道士、和尚、風水先生、吹打樂班走在前頭,長孫女蓮心、如意一個手持招魂幡,一個捧黃安仁遺像。小姐妹倆一身孝服,頭上裹著束頭白布約4丈長,另一頭搭在棺槨上。
抬棺共有8人,俗稱八仙。棺槨剛抬到大門口,佟鳳來、喬顯卿撲過來,雙腿跪地,砰砰砰砰叩四個響頭,眼裏噙淚道:“黃掌櫃;我們本該早點來給你送行,卻有事耽擱這才回來,沒到家就跑來給你送行,你一路走好!”
佟鳳來、喬顯卿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情真意切,令在場的人動容,跟著一起抹眼淚。
春蓮跪在旁邊陪著叩完孝子頭,扶棺槨出大門,一路浩浩蕩蕩,震天撼地送往郊外墓地,並在途中設有路祭,停棺受祭,親屬叩謝還禮。
送葬隊伍走走停停,行了大半天,可苦了裹腳沒多少日子的蓮心和如意。蓮心、如意小姐倆跟瘸雞似的,一走一瘸,一走一拐,一走腳就紮心窩子痛,且痛得不停哆嗦。然而不管怎麽哆嗦也不敢吭聲,任由汗水和淚水劈裏啪啦往地上落。旁人不知情,看著蓮心、如意哭得雙眼跟水蜜桃似的,以為小姐妹倆是動了真情,哭爺爺哭得傷心傷肝又傷肺。
鄭淑芬見蓮心越走腳越瘸,心痛卻幫不上忙。白鳳嬌當什麽也沒看見,沒心沒肺,眼神四處飄移,沒人猜得出她心裏想些什麽。
墳地由風水先生事先看好選定,東南方向。黃安仁棺槨到了後,先繞墳坑轉三圈,隨後由當家掌櫃餘春蓮跳進坑內躺片刻,意味暖坑。接著大把撒五穀,按黃安仁生前喜好,放些古書畫、古瓷器陪葬。
棺槨大頭朝前小頭在後,落棺用石灰填築封土,擺祭焚香化紙。正忙活著,誰也沒想到家裏已亂成一鍋粥。
原來;巧娘隔窗瞅著黃安仁棺槨抬出去後,臉色平靜得如一潭死水,無波無瀾,走暗門到黃安仁炕屋,把黃安仁生前鋪的蓋的全抱回自己下屋,堆在炕頭上。她坐在炕桌旁,默默地對著銅鏡,使篦子把白的多黑的少的頭發篦得光光溜溜,油乎乎,在腦後盤個極講究的同心髻,插上一朵白絨花,換身青色繡花絲綢大襟掐腰小褂子,配同色長裙,將首飾一件一件佩戴上。拾掇完,巧娘伸手把油燈裏剩下的油全潑到炕上,眉眼含笑地盤腿坐在被褥中,一動不動,瞅著火苗呼呼往上竄,轉眼如毒蛇般鑽出窗外。
在當院拾掇的小草見下屋冒出一條條猙獰火舌,如一條條毒蛇般扭動身軀往外鑽,急得失聲高喊:“狗剩;不好了,失火了!”
正帶著小廝在中院拆經棚,歸攏木杆、竹竿,木板葦席,藍布白布,粗細麻繩的狗剩聽見喊聲,拖著一條瘸腿,一瘸一拐跑到當院,沒等張口問怎麽回事,就已看見巧娘住的下屋濃煙滾滾,火星子劈裏啪啦,打著滾衝上屋頂。狗剩心一凜,趕緊對在中院拆經棚的人喊道:“快來救火。”
小廝、婢子,聽著不是人聲的叫喊,紛紛放下手裏活跑到當院,端盆的端盆,提桶的提桶,不停往火舌上潑水,生硬將火苗子壓下去。狗剩一頭鑽進房梁已燒成炭的下屋,使薄被把已燒死卷縮一團的巧娘抬出來。
被大火燒卷毛的大黑貓不知何時躥到樹丫上,死命地喵喵叫著,瘮人叫聲穿過人耳朵直往心裏紮。
出完殯回來的春蓮見下屋毀了,巧娘追主自焚,心很不是滋味,眼淚水不停在眼眶裏打轉,思忖:“巧娘在黃家幾十年,沒功勞也有苦勞,今兒追隨老爺子而去,絕不能輕待了她。”
春蓮與狗剩、鄭淑芬商量,買口薄棺將巧娘入殮,另找地方埋葬。
這人呀!活著爭強好勝鬥狠,誰也不服誰,都把自己當成不可一世的人物,卻沒有想過隻要兩眼一閉,兩腿一瞪,吹燈了事,一輩子就算過去,聽不見活人哭,也管不了怎麽埋,反正死人為大,入土為安。
第十七回
蓮心路遇查小腳
閑人起哄瞎鬧騰
街麵上禁纏足的風是三起三落,人也被折騰疲了就什麽都不在乎,愛怎麽樣怎麽樣,反正肩膀頭上抗腦袋,既沒職也沒權,老百姓一個,居家過日子是常態。有些閑人更是沒事就愛往一堆湊,先調侃一陣滿大街的剪辮子。說裕隆太後以宣統皇帝的名義發布詔書宣布退位,外務大臣胡惟德等人接詔書時沒有下跪叩拜,而是用鞠躬方式向王朝告別。裕隆太後宣讀完詔書後嚎啕大哭,她是真的傷心,哀歎兩百多年的大清帝國在她孤兒寡母手中終結,因裕隆太後聽說被朝廷萬般倚重的清廷大臣袁世凱也把辮子剪掉了。閑人說得跟親眼看到似的,有鼻子有眼,接著把話題轉到黃家小腳上,尤其說到當家掌櫃餘春蓮的一雙腳,興奮得唾沫飛濺,不住嘴的感歎,不說過癮絕不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