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第一節上元月夜比能耐 春蓮奪魁樂
書接上回
時間過得真快,明兒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節。管家婆巧娘忙上忙下,張羅著,準備著,操心著,猶如過月窮歲盡的大年三十一般。
巧娘外冷心熱,做事極認真、她無論做什麽總想盡善盡美。巧娘一心一意幫忖著黃安仁,隻要自己能做的就決不讓旁人插手,恐一插手把事情做砸,還得從頭重來。
別看巧娘極少出門,卻知世麵軍閥混戰,生意難做,黃家家境大不如從前。她每天數著黃安仁拿回來的錢,精打細算,不浪費。巧娘忙活完,天也黑透,胡亂扒拉幾口飯天,填飽肚子,一頭鑽回自己住的下屋,盤腿坐在炕桌旁,借著燈影做針線活,心裏想著心思,當通體黑亮,眼睛散發鬼魅般幽光的大黑貓從窗戶洞裏鑽進來,知一宿又過去了。巧娘揉揉熬得發澀的眼睛,收起手裏針線活,半握拳敲敲坐得發麻的雙腿,趿鞋下炕,推開暗門進黃安仁炕屋,見黃安仁已醒,正靠著琉璃雕花炕櫃看書呢。巧娘輕聲道:“時候還早,您怎麽不多睡會?”
“老了,沒那麽多覺”黃安仁問巧娘道:“你是不是一宿沒睡?我聽見你那屋有動靜。”
“今晚賽腳,家裏有一大堆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我怎麽能睡得著。”
別看巧娘長得不高也不胖,幹起活來手腳卻麻利。她抬腿上炕把被褥疊整齊,端一盆熱水幫黃安仁洗了洗頭發,告訴他昨兒該買的已買回來了,這次錢花得嘩嘩的,跟流水似的。黃安仁道:“錢財身外物,該用就用,別摳巴巴的。”
“不當家您是不知柴米貴。”巧娘讓黃安仁算算這段時間賺了多少錢,生意難做,一家幾十口人等著要吃飯,咱得緊著手用了,不能跟從前似的大手大腳。
黃安仁怎不知家裏經濟狀況?隻是不願意想。他也知巧娘管理這一大家子不容易,尤其為了晚上賽腳會,幾乎把老底搭進去了。
黃安仁瞅著牆上掛的李成山水畫,思忖:“家裏書畫藏了不少,出手幾幅以畫養人,人養畫,不賣品出它真正價值,賣掉才能感受它存在價值。”黃安仁主意一定,讓巧娘放話出去,看有誰願意接手李成山水畫。同時關心地叮囑巧娘道:“瞧你眼睛都熬出血絲來了,過會沒啥事你去眯一會,等後半晌上客,恐又要忙活夠嗆。”
“我還頂得住。”巧娘拿出熨鬥,把黃安仁緞麵棉袍熨燙平整,服侍黃安仁穿戴好,順手將屋子也拾掇拾掇,太亂,已下不去腳了。
黃安仁見巧娘不歇氣地忙活,自己坐在屋裏幫不上忙,反倒礙事。於是戴上暖帽移步到當院,迎著飄飄灑灑雪花,踩著地上積有一尺來厚的積雪,極目四望沒人趟過的地方,平平整整,晶晶亮亮。房簷,缸邊,瓷凳瓷桌,廊欄杆,樹枝樹椏不但積有雪,還掛著一串串粗的,細的,長的,短的冰溜。冰溜晶瑩剔透,很是養眼。
黃安仁心情極好,踱步到臘梅樹旁,聞著恣意散發的臘梅幽香,瞅著開得正豔的簇簇擁擁臘梅花,如蠟染一般,且每朵花含著一口雪,很是招人喜愛。
小廝拿著笤帚要掃雪,黃安仁趕緊擺手道:“掃出一條道就行,多出的雪堆到門口垛兩個雪人,也是很有意思。”話音還未落地,忽門外有人鉚足勁的拍擊門環。
小廝敞開嗓門問了一句:“誰呀?”
門外傳來:“開門。”
小廝聽出是黃嘉麟聲音,扭臉看看黃安仁,見黃安仁沒吭聲,小廝便對大門口喊道:“家裏沒人,都去鄉下走親戚還沒回來。”
“混賬東西,這大清早的走什麽親戚。”說話間,大門被咣咣咣狠踹了幾腳。
黃安仁一擺手,示意小廝把大門打開。
小廝剛將門開個縫,黃嘉威就將一條腿伸進門裏,嘴裏罵罵唧唧道:“狗東西,磨磨蹭蹭的,想找死。”
小廝被罵得不住拿眼神瞅著黃安仁臉。
“咳咳”黃安仁輕聲咳嗽了兩聲,沒言語。
黃嘉威抬眼皮見黃安仁站在當院,趕緊推開大門進院。拖著受傷還未痊愈的腿走到黃安仁麵前,雙腿一軟,撲通跪在地上,砰砰砰給黃安仁連叩三響頭,道:“爹;不孝子給您拜年,祝您老人家身體康健,萬事如意,財源廣進。”
黃安仁斜覷著眼兒瞅了一眼黃嘉威,蹙眉道:“年你已經拜完,可以走了,該做啥做啥去吧!”
“我知道錯了,求您別攆我走。”黃嘉威哭喪著臉,對黃安仁道:“爹;我縱有一千個錯也錯不至死,您難道不能原諒我?”黃嘉威說得懇切。
黃安仁沒搭理黃嘉威,扭過臉把眼神擱在臘梅花上。
“爹;我??????”黃嘉威剛要張口說話,黃安仁一擺手,冷冷道:“大過年的,別在這給我添堵。”
黃嘉威見黃安仁執意趕他走,委屈道:“我有些日子沒見著鳳嬌她們娘三了,求您讓我看她們一眼,看完我就走,決不給您添堵。”
知子莫若父。黃安仁自然知道黃嘉威打的什麽主意,又不能攔著不讓他見老婆孩子。黃安仁什麽話沒說,倒背著手回正堂去了。
黃嘉威見黃安仁回正堂去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拖著那條受傷還未痊愈的腿鑽進西廂房,見白鳳嬌坐在屋裏對著鏡子正捯飭得歡,諂媚地叫了一聲:“鳳嬌,我回來了。”
白鳳嬌“嗯”了一聲。她沒時間搭理黃嘉威,要存著勁晚上好賽腳。
黃嘉威見白鳳嬌沒搭理他,很是沒趣。扭頭到如意、如果屋裏,見如意、如果坐在炕裏抓嘎拉哈玩,於是問道:“有沒有吃的?我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
“我去廚房給你拿。”如意趿鞋下炕,到廚房拿了幾個饅頭給黃嘉威。
黃家上下靜悄悄的,隻有杏花給各房送吃的,傳口信。其餘人全躲在屋裏為晚上賽腳準備著。
晌午一過,客人陸續到來。黃安仁把大夥迎到正堂,陪著喝茶閑嘮。
這次不比上次八月十五,正堂門窗全關得嚴嚴實實,地中間放一個大火盆,火盆裏炭火燒得劈裏啪啦響,暖得人穿不住棉衣,連玻璃窗也暖得冒熱氣,水珠從上往下滾動,劃出一道道水痕。
屋內貼牆擺的瓷花瓶裏插著玉蘭花,海棠花,牡丹花和桂花。這些花意譽玉堂富貴,與開得正豔的水仙相呼映,真是紅是紅,白是白,黃是黃,綠是綠,怡人花香輪番往人鼻子裏鑽,使人愜意得說不出的爽快。
侯允、劉慶卓、朱翊恒,及著一碼新的佟鳳來、喬顯卿、呂福祥、何興佳各帶個的神氣,前腳趕後腳地到來。
今兒黃安仁請的人多,佟鳳來、喬顯卿、呂福祥、何興佳又精通書畫,是場麵上人物,穿著打扮也是用心捯飭過,隻不過屋子太熱,嶄新的暖帽棉袍穿不住,隻能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
呂福祥雖與大夥說笑,心裏卻一直惦記巧娘一雙腳,眼神不時飄向窗外,橫掃當院。
佟鳳來自進屋就沒說過一句話,眼神牢牢釘在牆上掛的宋代李成山水畫上。早晨起來他在街上溜達了一圈,聽人說黃安仁想給這幅畫找個主家,價錢不多要,就一千個大洋。佟鳳來了解黃安仁脾氣,若不是急等著錢用,絕不會把這畫出手轉讓。而且隨著年代久遠,古畫愈來愈少,就算要價兩千個大洋也不貴。
佟鳳來飽讀詩書,在奉天城雖然小有名氣,但靠賣書畫為生,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他有心接手李成山水畫,手頭又沒那麽多錢,隻能從收藏的字畫中挑揀幾幅掛在櫃上,想賣了換成錢,再收李成山水畫。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