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第四節
書接上回:
“我進院時就在想,黃老爺子是一家之主,肯定住正屋,但他是鰥夫,屋裏不會有女人穿的蓮鞋。於是就先進東廂房,借著月光看見地上隻擺一雙爺們穿的大鞋。我不敢耽擱地轉身去西屋找,還是沒找到小鞋。心想就小鞋能放哪兒呢?難道她們知道我要來就把小鞋藏起來了嗎?轉念一想,不可能。這事天知地知,咱們三個人知,旁人沒人知。於是我重返東廂房,試探地將手伸進男人大鞋裏一摸,真讓我摸到這雙鞋。”
“黃家人行事就是奇怪,小鞋放哪不好,偏偏放在爺們穿的大鞋裏。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朱大、王彪覺得黃家行事一般人理解不了。不過不管怎麽說,蓮鞋已經到手,再耽擱下去也沒意思,還是走吧!
朱大,王彪把蓮鞋放進肩上搭的褡褳裏,轉身要走,沒成想梁上飛身形一閃,把蓮鞋拿出來,同時將一百個大洋放在褡褳內,道:“鞋你們已經看過,我該還給黃家。錢不要你們的,拿回去好好孝敬你們父母吧!”
“你??????”朱大、王彪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見梁上飛將右手拇指和食指放到嘴邊,吹一聲響亮長嘯,嘯聲劃破寂寥天空,震醒大地,驚得棲息在樹叢中的鳥兒唧唧喳喳叫。
黃家大門吱嘎一聲大開,黃安仁從大門內穩步而出,身後跟著滿臉橫肉,橫著膀子晃的黃嘉麟、黃嘉威倆兄弟。
黃嘉麟、黃嘉威一見朱大、王彪,眼神頓時噴火,扭住朱大、王彪胳膊,劈裏啪啦就是幾巴掌,咋咋呼呼,要送官府法辦。
黃安仁一擺手,對黃嘉麟、黃嘉威道:“放開他們倆。”隨即對梁上飛抱拳拱手,道謝:“承蒙梁大俠仗義,黃某感激不盡。”
“客氣了。”梁上飛手一揚,一道弧線劃過天際,蓮鞋穩穩落到黃安仁手中,他人影一閃,隔空般道:“打擾了。”
“慢走!”黃安仁對已經消失視線之外的梁上飛抱拳拱了拱手。
黃安仁將兩百個大洋還給對朱大、王彪,道:“事我已聽說了,老朽在這替兩個逆子道歉,望二位海涵。”
朱大、王彪早已發懵,瞅著黃安仁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黃安仁對朱大、王彪道:“你們在這外麵呆了一宿,餓了吧?我家裏備有早飯,如不嫌棄就進去吃一口熱乎的。”
“不用了。”朱大、王彪哪兒還好意思再待下去,趕緊拔腿走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街上,讓冷清的街麵顯得熱鬧起來。黃安仁倒背手,沿腳下馬路溜達著,邊走邊看著馬路兩邊長勢頗好的野花野草,枝繁葉茂的樹木,心裏暢快極了,腳步輕鬆的走到染坊。染坊一片靜悄悄的,隻有樹上嬉戲的鳥兒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啁啾啼囀。
黃安仁信步走到晾布架子旁,聽著晾在架子上的棉布被風吹得嘩嘩聲,抬手扯下一截布頭,丟進水盆裏浸泡,觀察許久未見褪色,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在後院忙碌做活的狗剩聽見前院有動靜,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計,拖著短一截的腿,一瘸一拐走到前院,見是黃安仁,招呼道:“老爺子;您怎這樣早?”
“家裏有點事,一宿沒撈著睡。”
“出什麽事了?”狗剩搬來一把椅子,讓黃安仁坐,關心地問道:“還沒吃早飯吧?我這就去做。”
“吃了。”
“嗯。”狗剩按黃安仁習慣,沏一壺綠茶放在他眼麵前。
黃安仁捧著青花瓷茶壺,嘴對嘴的吱流幾口,道:“這批布的顏色不錯,等空了,多染幾匹拿到櫃上去,應該好賣。”
“我去燒水配顏料。”狗剩不等話音落地,拖著一條瘸腿就要去幹活,被黃安仁攔住,道:“不急,俺父子倆很久沒坐下來嘮嗑了,今兒你陪我坐一會。”
“成。”狗剩在黃安仁身邊坐下。
黃安仁眼神中透著慈愛,問狗剩:“今年你滿20歲了吧?”
“虛歲21。”
“時間過得真快!”黃安仁感歎著。20年前的一天,立夏節氣,天氣炎熱,黃安仁去跟人談生意。走到半路上,忽聽雜草叢中有嬰兒啼哭聲。他順聲音尋去,見小夾被包裹的嬰孩哭得已沒了人形,就趕緊把嬰孩抱起來,發現是男孩,可沒想到這孩的腿是一粗一細,一長一短,半個臉上還有塊黑胎記。黃安仁從未見過這樣磕磣的嬰孩,心生憐憫,四下望望,沒有一個人影,不用想也知嬰孩的爹娘心狠,有意把嬰孩丟到這不要了。
黃安仁恐嬰孩沒人問沒人管,在這荒郊野外被野狗吃了貓抓了。趕緊用小夾被把嬰孩包好,抱到大道上,求有奶孩子的婦人幫忙把嬰孩喂飽,抱著去談生意。
人家見黃安仁撿個嬰孩,摸樣磕磣不說還有殘疾。好心相勸趕緊丟掉,別留著自找麻煩。黃安仁笑笑,沒理會,談完生意將嬰孩抱回家,交給老婆李仙蓮帶著,叮囑不能委屈了這孩子,並給嬰孩取名狗剩,意寓命賤好養活。
說來也怪,黃安仁自打把狗剩抱回家,生意經營得格外順,沒出五年染坊不僅擴大規模,臨街還開了恒仁號綢布莊,莊後麵的老房子推倒,翻新砌起三進三青磚瓦房套院,門臉上方設有橫脊,兩邊各立吻獸,進出有騾馬車代步,日子過得雖不顯貴卻也殷實,隻是膝下四個兒子沒一個讓人省心。
黃安仁看得透徹,想得明白,不指望四個兒子太多,畢竟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管得了兒女一時,管不了一輩子,誰有多大造化就看個人修行。不過每次看見黃嘉麟、黃嘉威欺負長得磕磣、拖著一條腿瘸腿的狗剩,心裏就不痛快。然而罵也罵了,吼也吼了,全不頂用,背地裏狗剩照樣受氣,受欺負。他實在沒轍,讓狗剩搬到染坊住,離黃嘉麟、黃嘉威遠點,並隔三岔五,買些書和筆墨,教狗剩讀書寫字。日子一久,狗剩不僅會寫不少字,能看完整的“資治通鑒”,對染坊的活也全熟悉了,黃安仁就將染坊交給他打理,自己隻管櫃上事。
黃安仁邊吱流茶水邊回想往事,眼神不經意飄到不遠處正晾布的女子雙腳上。起初他沒太在意,當看見閨女踮著腳尖腳,伸胳膊來回扯平布時,藏在藏藍色褲腳下的一雙小紅蓮鞋似隱非露地呈現在他眼前。紅色蓮鞋做工說不上精致,但隨女子腳尖一踮一立,爽雅超逸,如同初春盛開的海棠花一樣,既新鮮又惹人憐愛。黃安仁看得入神,輕聲問狗剩道:“那女子是哪兒的?”
狗剩道:“北屯子的。”
“來多久了?”
“半個來月。”
“你去把她叫來,我有話要問她。”
“嗯。”狗剩答應著,拖著瘸腿,一瘸一拐把女子領到黃安仁麵前。
女子長得皮膚白淨,一雙大大的眼睛很是水靈。站在黃安仁麵前,女子拘束得雙手不知放哪好,也不敢抬頭。
狗剩看出女子緊張,輕聲叮囑道:“別緊張,掌櫃的有話要問你。”
沒成想女子更是緊張的不得了,一慌神,沒站穩,往後趔趄差點跌倒。多虧狗剩機靈,伸手扶住女子,道:“你怕什麽?”
“我沒怕。”女子聲音有些發抖,似背了一個大麻袋,慌得喘不上氣來。
“你多大了?”黃安仁問女子。
“17.歲。”女子深埋頭,緊張得大汗小汗一起往下趕。
“姓啥叫啥?”黃安仁平和地問著。
“姓餘,叫春蓮。”春蓮哆嗦得連話也說不利索,心砰砰亂跳。
狗剩提醒春蓮道:“你大點聲說話。”
“我聽得見。”黃安仁擺擺手,讓狗剩閉嘴,問春蓮:“你爹呢?”
“爹死了。”
“家有幾口人?”
“我和我娘。”
黃安仁沒吭聲,眼神投到女子雙腳上,沉思片刻,讓狗剩把工錢照三個月算給春蓮,打發她回家不安排活了。
“這就把我辭了?”春蓮不明白為什麽,難道看我不順眼,還是我出了錯?她心裏憋屈不敢說,眼淚不爭氣的湧出眼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