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剃頭

  早上起來的唐銘水，和晚上一個人獨處的那個瘋子完全就是兩種人。


  他喝了一杯咖啡，整個人都顯得精神奕奕。


  六點三十，蘇北會準時敲開他家的門，為他修臉、打理頭發。


  蘇北的刮臉本事那是一絕，先用刮刀仔細的修理唐銘水的胡子，接著把臉上的細細的絨毛全部刮去，讓整張臉看起來特別的白淨。


  眼皮也是要刮的，而且手不能有一點的抖。


  這些都做完了，那就是蘇北的絕技了：

  跳刀！


  蘇北人會剃頭，從大清朝就開始了。


  大街巷裏，那些挑著挑子走街串巷，開著店的剃頭師傅，十個裏有八個是蘇北來的。


  尤其是在上海、南京、無錫、蘇州這一現象更加普遍。


  但是，那麽多的蘇北剃頭匠，真正會跳刀技術的沒幾個。


  蘇北把刮刀倒轉過來，用刀背輕輕敲打著唐銘水的下巴，一下一下，速度不快不慢，力道均勻。然後一點一點的，從下巴跳到兩頰，再到額頭。


  那手勢，就好像一個上流社會的人在彈鋼琴——很多人都是這麽的。


  唐銘水閉著眼睛，臉上寫滿了享受。


  這種舒適的感覺，隻有親身體驗到了才會知道。


  “唐老板，麻煩儂坐直好伐。”


  蘇北用帶著蘇北口音的上海話道。


  隻有在自己的老師和蘇北麵前，唐銘水才會那麽聽話，立刻挺直了身子。


  刀背又開始如同一個舞動的精靈，從唐銘水的頭頂心開始舞蹈，一直舞動到了他的脖子上。


  這些工作全部做完，蘇北放下剃刀，開始幫唐銘水按摩肩部：“唐老板，力道合適伐？”


  “合適。”唐銘水依舊逼著眼睛：“蘇北，儂個上海話的越來越好了。”


  “吳（我）是瞎個。”蘇北賣力的幫他按摩：“唐老板，吳曉得儂是個有大本事個人，吳想求你辦個事好伐？”


  “看，看我能不能幫你辦。”


  “唐老板，是這樣的，我有個親戚，是做花雪的，我也不懂什麽是花雪。大概就是種點花什麽的吧？”


  “花雪？”唐銘水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化學吧？”


  “對，對，化學，化學，還是唐老板有學問。他可是正經的到外國去留過學的，家裏麵呢，有點鈔票，給了他一筆錢，來上海辦公司。可惜呢，我這個親戚，啊，他應該叫我表哥。我這個表弟就是喜歡女人，到了上海，整出入夜總會和不三不四的女人跳舞。


  後來，他看中了一個女大學生，拚命追求，可是人家就是不理他。我這個表弟，想了個齷蹉的主意。他不是學花……化學的嗎？就一個人躲在家裏配了一種藥，是一點味道都沒有，可是隻要女人聞了，貞潔烈女都會變成蕩婦……”


  唐銘水雖然閉著眼睛，可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這不就是個混蛋嗎？


  蘇北哪裏會想到唐銘水在想什麽：“可是也不知道怎麽的，出問題了，我表弟把他配的藥，給那個女大學生聞了，可結果，那個女大學生死了。”

  死了？


  唐銘水雖然不是內行，但對化學還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這裏麵的配方，一絲一毫的差錯都不能出現，要不然好像在做試驗的時候會引起爆炸？


  可是，一個學化學的，怎麽會配製那種藥物？

  “哎喲，聽那個女大學生死的那叫一個慘啊，渾身上下都爛了，送到醫院裏的時候，醫生都不敢靠近。”


  蘇北開始給唐銘水敲背：“我的表弟也被抓了，聽女大學生的家裏也有錢有勢，堅決要求法官判槍斃他。


  我的姑父姑媽到上海找人托關係，可誰敢幫啊？我聽了，一想，或許唐老板可以幫忙……唐老板，好了，還舒服嗎？”


  “很舒服。”


  被蘇北這麽一打理，唐銘水渾身舒坦，站在鏡子前欣賞著自己的頭發：“蘇北，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啊？”


  “唐老板，什麽錢？”


  “蘇北，不要和我假話，你不知道我到底是做什麽的。吧，你的姑父姑媽答應給你多少錢，才能讓你這麽賣力氣。”


  蘇北知道瞞不過對方，“嘿嘿”一笑：“隻要能夠保住我表弟的性命，一千隻大洋。唐老板，您放心，您的好處更多。”


  唐銘水笑了笑，穿好三件套西裝：“蘇北，我在你那裏是包月的，隻要我在家，你上次門，一個月可以從我這裏賺五個大洋，給你法幣你還不樂意。現在動動嘴，就是一千隻大洋，這個生意好做。今外麵冷不冷？”


  “還行，有點風。”


  “哦。”


  唐銘水又在外麵加了一件黑色的風衣，戴了一頂禮帽：“聽我一句勸，蘇北，不要我沒有這個本事，就算有，我也不會幫你的。你那個表弟，做的是傷害理的事情，一個姑娘被他給害死了。”


  他走到剛才喝咖啡的桌子前，把上麵的左輪槍拿起來，又重新走回到了蘇北的麵前，拿槍口對準了他。


  “唐……唐……唐老板，不要開玩笑，不要開玩笑。”蘇北被嚇得麵色慘白。


  唐銘水笑著收好了槍：“你要是真的幫了他，早晚有人會一槍打死你的。就算沒人這麽做，以後你每一開店，外麵不是扔著死貓就是死狗，也再沒有人上門找你剃頭了，哪怕你的手藝再好。為什麽？你做的事情缺德啊。”


  蘇北被嚇得一句話都不敢。


  唐銘水戴上了金絲眼鏡：“好好的做你的剃頭師傅，帶著老婆好好的過日子，賺夠了錢，回鄉下去買幾畝地，討個的。國民政府是不允許有老婆了，可在你們鄉下，沒人管。不要再讓我知道你插手這種事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唐老板。”


  蘇北手忙腳亂的收拾好了工具：“唐老板，我先走了，明要來伐？”


  “這兩不用了，我有事，需要的話，我還是打電話給你的房東太太，她會叫你的。”


  “好的，唐老板，您保重。”


  蘇北匆匆忙忙的走了。


  “黃包車。”


  來到門外，唐銘水伸手叫住了一輛黃包車：


  “戈登路89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