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 87
墓地離得不遠,在一大片安靜的鬆柏林裏,冷灰的墓碑上沒有照片,沒有墓誌銘,隻有一個名字,子孫全不隨他姓楊。
這是一個在塵世裏堅韌灑脫的男人,他離開時,大概也是無悔無憾的,隻言片語都沒留下。
祭祀中氣氛肅穆,沒有人閑聊,連江岷都繃緊了臉。
韓念初望著從頭至尾沒有說話的老人,她神色哀淒地沉思,望著墓碑,目光卻仿佛落在比那渺遠得多的地方。
午飯前他們回到了祖宅。奶奶的情緒不好,沒吃午飯就回了房間,誰也不準打擾。
何謹修跟韓念初說:這是奶奶跟爺爺單獨說話的時間。
節後第一天上班,何謹修在餐廳裏等了十分鍾,也沒見韓念初下來。
這很罕見。
平時她都起得很早,等他起床時,她已經買好或者做好早餐了。
他們的早餐很簡單,多數是三明治和牛奶咖啡對付。今早起來就見她在衣帽間裏待著,等他穿好衣服下樓,煮好咖啡她還沒有動靜。
“阿念!”他站在樓梯口仰頭喊了一聲,“下來吃早餐。”
“哦。”
話音剛落,就聽見一陣“篤篤”的腳步聲。
何謹聽得一怔,拖鞋怎麽會發出這種硬物砸到地板發出的響聲,正琢磨著,眼前一花,以為陌生人闖進家裏來了。
韓念初穿著一條優雅莊重的黑色及膝裙,手臂上搭著一件霧藍色的鬥篷外套。黑裙的袖口和下擺都是花朵般自然如流地散開,頸上戴著那條翡翠項鏈,她的個子很高,項鏈就像綴在領口的花紋,渾然天成一般。
這是何謹修第一次見她外出穿露小腿的衣服,霧藍色高跟鞋顯得長腿筆直而緊致,她站在樓梯頂端,長裙並沒有削弱她的氣勢,愈發顯得頭角崢嶸,英氣凜然。
她握著扶手,小心謹慎地走下樓梯。
他緩緩露出歡欣的笑容,精心給她挑的衣服,終於肯穿上了。
“好笑嗎?”她站到他身前,奇怪地問。
“沒有,”何謹修說,“原來看到你穿上我親手挑的衣服,會是這種心情。”
“什麽心情?”
“想親手脫掉的心情。”說著就伸手箍住她的腰,將她卡在牆邊,剛低下頭,被她拿手擋住。
“我搭配了半天,才挑到一套合適的,別給我弄皺了。”
何謹修輕笑,低頭在她唇邊點了一下,攬著她往餐廳走,“怎麽突然想這麽穿了?”
“這麽穿跟平時差別很大吧?”韓念初拿起三文治,送到嘴邊了又放下,“會讓人注意麽?”
何謹修聽著不對味了,“你要讓誰注意?”
“……”韓念初咬了口三明治,茫然地睜大眼睛,這一口嚼了半天也沒咽下去,自然也沒功夫回他的話。
何謹修無奈,每次連糊弄他都是這麽簡單不費心思,他是不是太好打發了?
“你都訂婚了!”他怏怏地提醒。
“嗯。”
韓念初吃完三明治,才察覺何謹修一直盯著她,神色很是不滿。
“你怎麽了?”
何謹修一拳打在棉花上,“沒什麽,走吧。”
到了公司,韓念初先去了實驗室,一眾程序員的反應雷同,平靜看她第一眼,垂下眼皮繼續幹活,又猛地抬起頭,張目結舌。
“老……老大……”不小心把背後的稱呼都叫出來了。
角落裏“咚”的一聲響,眾人順著聲音看去,周嚴果摸著撞到門上的額角,剛從機房裏出來的他,見鬼一樣地盯著韓念初。
“你吃錯藥了?”
韓念初三兩下脫掉鬥篷,撈起椅背上的羽絨服罩在黑裙子外麵,又踢掉高跟鞋,趿上拖鞋,“我要是敏感一點的女人,衝你這句話就會跟你絕交了。”
周嚴果走進她,目光在落在那串閃著碧綠光澤的項鏈上,“這是傳家寶?”
韓念初讚歎地道:“有眼光!”
“我給你買個保險箱。”
“為什麽?”
“你但凡有個保險箱——”周嚴果頓了頓說,“也犯不著把這玩意兒掛脖子上了。”
“……”韓念初盯著他半晌,直到把他盯得沒趣,才轉開臉了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幹活。
中午吃飯,韓念初把劉銘和周嚴果都叫到一起,坐的當然是何謹修才能坐的位子。
旁邊那桌是總裁辦的員工,隨時注意著他們這桌的動靜,以備何謹修不定時的差使。韓念初一坐下,就吸引了那一桌的目光,跟著就一陣竊竊私語。
韓念初四人照舊談著公事,飯菜上來後,才從工作轉向閑聊。
劉銘忍了許久的問題終於問了出來,“你這身兒是怎麽回事?”
韓念初摸了摸脖子,“為了搭這條項鏈。”
“……”劉銘茫然不解。
何謹修咳了一聲說道:“我們訂婚了,那是傳給何家兒媳的項鏈。”
周嚴果的勺子碰到碗,“咣呲”一聲,響亮又刺耳,“你說什麽?”
何謹修皺了下眉頭,也提高音量說道:“我說我們訂婚了,”說著把韓念初攬過來,指著這條項鏈說,“這是我奶奶的項鏈,隻給何家名正言順的兒媳。”
周嚴果用餘光覷了覷四周,“你不用這麽大聲我也能聽見。”
“你竟然把這麽貴重的項鏈戴出來,”劉銘說。
韓念初神態自若地說:“我沒有保險箱,戴脖子上才保險。”
“噗!”劉銘笑了起來,“這是我見過的,最爛俗的秀恩愛。”
“不是秀,”韓念初狀似無意地朝旁邊那桌輕輕一瞥,“你們不知道老太太的脾氣,過年某人差點就被執行家法。這條項鏈要是弄丟了,他家的門是不可能讓我進的。”
“我見過,”劉銘心有戚戚焉,“謹修他爸在老太太麵前大氣都不敢出。”
“說得你敢大喘氣一樣,”何謹修說。
劉銘撇了撇嘴。
韓念初留意著旁邊那桌的動靜,幾個腦袋遮遮掩掩地湊到一起,唯獨蘇錦和小曲兩人低著頭吃飯,偶爾抬頭,不經意地交換一兩個眼神。
連續幾天,韓念初都戴著那串項鏈招搖過市,她跟何謹修訂婚的消息也傳遍了。
蘇錦在漫天的八卦淹得透不過氣,坐電梯,上廁所都能聽到員工在談論何謹修跟韓念初的婚事。
她不明白為什麽這些人的亢奮從何而來,這難道是件喜事麽?這些愚蠢又低俗的人!
她在心裏罵著,電梯在一樓停穩,另外兩個小聲八卦的員工走出電梯。她落在她們身後,那兩個員工走向前台,奶茶店的外賣員工在那兒等著。
蘇錦看了一眼,就筆直地朝著大門走去。
“哎呀,你這奶茶都灑出來了,這讓我怎麽喝?”身後響起員工大驚小怪地責問。
“就灑了這麽點兒,用紙巾擦一下怎麽就不能喝了?”送外賣的女人滿不在乎地說。
“你什麽態度?我要投訴你!”
“好啊,你投訴試試!”外賣員工趾高氣揚地說,“我告訴你,我堂姐是韓念初,你們CEO的女朋友,你投訴一個試試,我告你一狀……來我看看,喲,就一個小助理……我記下你的部門和名字了……”
蘇錦的腳步驀地一頓,轉過身打量那個穿著檸檬黃工服,眉眼間帶著風塵味的外賣員工。
“算了算了,”另一個員工說,“咱們跟她一個送外賣的計較什麽?”
兩個員工拎著奶茶回到電梯前,那個送外賣的女人揚起眼角,得意忘形對員工的背影豎了個中指,扭腰朝大門走。
“你是韓總的堂妹?”蘇錦叫住她問道。
“怎麽?不信?我叫韓雲秋,她唯一的親叔叔的女兒。”韓雲秋說。
“喲,失敬失敬!”蘇錦說,“韓總跟我們CEO都訂婚了,你怎麽還說是女朋友?難道訂婚這麽大的事兒,唯一的親叔叔不知道?”
“訂婚?”韓雲秋的聲音拔高,“她要結婚了?她爹媽死了,我爸媽就是唯一的長輩,不知會我們就訂婚?”
蘇錦的略一思索,挽著她往外走,“我們去你的店裏聊聊唄。”
韓雲秋甩開她的手,“你誰啊?”
蘇錦揚了一下她的工牌,“老板的秘書。”又對她擠了下眼睛,低聲說道,“出去聊。”
韓雲秋眼珠一轉,任由她挽著走出大門。
“韓總就你們一家親戚了嗎?”蘇錦問,“她媽媽那邊應該還有親戚吧?”
“嗬,她媽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為了生兒子把她送給一個病秧子養著,”韓雲秋說,“她養父在她大學畢業那年就病死了,哪還有什麽親戚。”
“所以你們就是他們血緣最近的親戚了?”
“那當然,韓念初爹媽在她十二歲那年就死了,是我爸媽省吃儉用把她拉扯大的,現在攀了高枝,就忘恩負義,過河拆橋,”韓雲秋又瞄了一眼蘇錦的工牌,“你呀,也提醒著點兒你們老板,對親人都這樣,以後就能捅他刀子。”
蘇錦推開奶茶店的玻璃門,跟她一起走進去,點了兩杯奶茶。韓雲秋拿了塊抹布,裝模作樣地幫她擦著桌子。
“看來你們是對韓總一無所知啊,”蘇錦喝了口奶茶說道,“韓總手上的技術估值30億美元,夠淩雲科技吃上二三十年,所以我跟老板提點沒用,娶了她可就是把兩百多億摟回家了。”
※※※※※※※※※※※※※※※※※※※※
哈哈哈哈哈,周嚴果大概是唯一一個能讓阿念難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