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tr 45
蘇錦一走,韓念初便抬起頭,盯著她的背影,一些令她不解的疑點再次冒了出來。
何謹修顯然是不認識她的。
可她記得,何謹修出車禍喪失意識後的一個星期,蘇錦就以他女朋友的身份出現在公眾視野,對外聲稱她會對何謹修不離不棄,她會留意到這件事,也是因為新聞大肆宣揚她有情有義。
何謹修喪失意識時,她是他的女朋友。
如今何謹修沒出車禍,是個正常人,她卻隻是一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這樣一來,就隻有一個可能:在何謹修喪失意識後,她假冒了他女朋友的身份。
但何家是鴻商巨賈之家,即使何謹修已不曉人事,也不是誰都能憑空冒認這個身份的吧?總得有什麽能證明他們關係的證據,何家才會承認,允許她以何家人的身份出現。
韓念初那時與她打的交道不多,淩雲科技乃至淩峰集團,都是瘦死的駱駝,幾次來找她談收購,蘇錦都有隨行,卻並沒有她開口的機會。她自己大概也知道,她的履曆普通,畢業於一個普通大學的商科,對技術一竅不通,在科技界一水的名校背景裏,顯得極其突兀。
沒人會在乎一個非CS的行政高管,即便她背靠何家,卻也不會被人多看一眼。
何謹修出了車禍,她有可趁之機,而今她已經跟何謹修確定了關係?她會怎麽做?
蘇錦去茶水間找到韓念初的那個廉價杯子,何謹修跟韓念初換了杯子用的事,她早就從呂揚口中打聽出來,譚尤也特別囑咐過,隻能用那一個她杯子。
正午陽光透過窗戶照到她蒼白得透明的臉上,她把杯子舉在陽光下,注視了半晌,手指一翻,杯子砸在地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緩緩蹲在碎瓷片前,撿起最鋒利的一片,臉上閃過一抹狠厲,在腳步聲接近茶水間前,劃破了食指。
血滴在白色的瓷片上,譚尤和呂揚也出現在門口。
“怎麽了?”他倆一前一後地問。
蘇錦握著手,驚惶地說:“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怎麽辦?”說著便楚楚可憐地擠出兩滴眼淚。
譚尤見她的手指滴著血,急忙找出繃帶給她包紮好。
“這可怎麽辦?何總就給了一個杯子,”呂揚說,“快去跟他解釋吧,你受了傷,他也不會為了一個水杯為難你。”
蘇錦神色怯懦地向譚尤求助。
譚尤糾結了一瞬,見她那受驚的眼神,咬牙說道:“我陪你去,幫你解釋解釋。”
“我正好有個新杯子,”蘇錦說,“等我去取來,倒好咖啡送進去。”
譚尤剛要說話,蘇錦已經回辦公室取了杯子來,回來後遞給譚尤,“幫個忙。”
譚尤接過就要拆包裝,又突然停了手,“還是先拿去給何總看看吧,不然誰也沒法說清這是不是新的杯子”
“那我們走吧。”
何謹修正在看韓念初的論文,譚尤和蘇錦進來他也沒抬頭,聲音在紙稿後冷峻地響起,“什麽事?”
蘇錦低著頭說:“我不小心把你的水杯摔碎了。”
“去找韓念初,叫她再給你們一個。”
蘇錦準備好了柔弱,準備好了自責,準備好了一場會讓人憐惜的措辭,卻沒想到直接把她推了出去。
譚尤已經意會過來,拉著蘇錦出來,小聲地跟她說:“你呀,運氣真好,現在何總有了小韓,都不在這些小事上動怒了,小韓好說話,你去找她準沒事兒。”
蘇錦捧著那個水杯又出來,聽到譚尤這麽說,不由得握緊了,盒子的尖角死死地戳著手心。
她走到韓念初的桌前,站了幾秒,等韓念初發現她在旁邊,抬起了頭,她才說道:“我把何總的杯子摔碎了,他讓我來找你拿一個。”
“找我拿?”韓念初奇道,“我去哪兒找杯子拿給他?”
蘇錦眼珠一轉,“我這裏正好有一個新的。”
韓念初正忙著,揮揮手說:“那就拿去用吧。”
蘇錦舒眉微笑,“我知道了。”說著就拿著杯子往茶水間去。
韓念初盯著她的背影,皺眉思索了一秒,“等一下!”
蘇錦回過頭,問:“怎麽了?”
韓念初從桌上拿自己的水杯,放到她手上,“這個給他用,”又把蘇錦的那個拿回來,看了一眼LOGO,很奢侈的杯子,笑著說道,“你這個給我。”
蘇錦吐血地盯著她。
韓念初已經回到座位上,對蘇錦催促道:“快給他把咖啡送去吧。”
蘇錦盯著她,內心充滿了尖叫不出的恨,恨她的若無其事。
砸杯子,割手,她受傷,就為了處置她的髒水杯,她竟然又給回來一個更髒的。
這讓她無法忍受。
“怎麽了?”她聽到韓念初問。
“沒,沒什麽!”她硬擠出笑容,“我先去忙了。”
她帶著韓念初的那個陰魂不散的杯子回到茶水間,可氣的是,跟剛剛那個杯子長得一樣的廉價,再摔一次,不行。隻得吞蒼蠅一般,用那個杯子倒了咖啡給送進去。
何謹修聞到咖啡香氣,端起那個杯子左右看了看,不禁笑道:“她是不是批發了一箱回來用?”
蘇錦垂下眼眸。
何謹修喝了一口咖啡,又拿起論文來看。
這次論文隻擋了他一半的臉,露出了眼睛與眉毛,眼睛仍留著方才溫柔的笑意,淺淺的,像漾開的水波,柔和而清澈。
她走出前,又回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吧?
蘇錦回到辦公室,轉頭望著窗外照進來的白光,帶著神聖的光暈,一如年少時無比耀眼的他。
在她被人欺淩慣了的歲月裏,陰暗一直追纏著她,那束光芒衝破黑暗,照進她的心底。
那時的她,對於陰暗的日子已經麻木。
那些人幾乎每天都有新花樣,她的頭發裏淌著粘稠的綠色油漆,刺激性的氣味嗆得她咳出眼淚,那些人美其名曰給她染個美美的頭發;說她的衣服樣式土氣,冰涼的,閃著寒光的剪子故意貼著她的脖頸,慢慢滑到胸口,裂帛的聲音響起,她的胸口鑽進了冷風,一直寒到脊背;有時也會著她的臉蛋,憐憫地說:“怎麽瘦了呀!”正當她以為會逃過一劫時,耳光突然甩到她的臉上,啪啪啪啪啪啪,扇得她的臉頰又紅又腫,才哄笑著說:“哎呀!胖了呢!”
即便一放學她就走出教室,這些人總能追上她;她藏起來,她們就堵在校門外,讓她們等急了一定加餐;她逃不過,後來也不逃了。
比起這些,更折磨的是所有人的孤立。
隻有她一個人遭受到這一切,那必定是她太討厭了。
因此沒有人會正常地跟她說上一句話,一旦攀談,必定是陰陽怪氣,或是想窺視她的內心——
你是怎麽還有勇氣活著的?
她是整數裏的那個零頭,但凡班上有小組活動,她永遠是落單的那個。
老師找她談話,道理萬年不變——一個巴掌拍不響,要學會融入集體,跟同學好好相處,理解並包容別人。
話說得漂亮,道理卻是她父親在她還不會說話時就欠一屁股債跑了,生死不明,母親改嫁時把她扔給了年邁多病的奶奶。
誰都可以惡意地對待她,因為她沒有任何支撐。
直到那個她支撐不去的寒冬的傍晚,她一隻腳穿著鞋,另一隻腳赤腳踩著冰冷的路麵,冷氣從腳心鑽到頭頂,她覺得這條人生的道路不走下去也罷。
深冬的風從小巷子裏往外推,推著她衝出巷子。
她們剛玩過了新花樣,說是想了好幾天,才想出這麽個想看的,在寒冬的風裏,身無寸縷以禦嚴寒,她們拍了十分鍾,她冷得嘴唇青烏,心髒重得像一團冰塊。
終於有一個人覺得今天可以了,衣服還給她,另一個卻抓起她的鞋,扔過了圍牆。
這條有惡魔作伴的人生道路,真的不必再走下去了。
她仿佛被疾風推著,奔跑出巷子,一輛豪華的黑色轎車衝過來,她當即就選定了那輛車,送她離開。
車向她疾馳而來,這一刻,她眼前沉重的世界忽然變得輕飄飄的,像一塊髒汙的紗頭,被她輕輕一揚,就丟開了。
後來她才想明白,駕車的司機應當是經驗豐富,及時刹車,並打方向盤,車頭撞到她的膝蓋上,她骨碌骨碌地滾了兩圈,卡在路肩上停下來。
黑色轎車後座的門打來,白色的運動鞋踩在灰色的路麵上,緊接著闖入她視線的是一張超然絕俗的臉。
她立刻認出他來。
全校沒人不認識他。隔壁高中的何謹修。
高中是他們這所初中沒多少人能考上的高中,而說起這個姓何的,隻此一人,別無分號。
她從來沒敢想過會跟這個人扯上關係。
而此刻,他穿著一件純黑的運動外套,修長地立在她的麵前,離她如此之近,她隻敢仰頭看了一眼,就慌忙垂下頭,似乎再多看一眼就是冒犯。
“你怎麽樣?”他的語氣關切,並蹲在她麵前,仔細地察看她身上的傷。
她慌張地縮回了腳。
他卻握住她的手腕,湊近了更仔細地檢查,過了片刻,才低聲道:“看起來隻是擦破了皮。”
說完他又去握她的腳。
這一瞬間,她大膽地掀起眼皮去看他,他正關切地觀察她的膝蓋,然後握住了她的腳踝。
她一陣驚慌,想要縮回腳,這樣一牽一拉,他輕輕地籲出口氣,“能動的話,看起來不算太嚴重。”
她以為結束了,誰知他又說道:“我扶你起來,送你去醫院,做個詳細的檢查。”
她正不所措,他突然望著她,笑了起來。
“你怎麽一句話也不說啊?”他說,“疼了的話,可以說出來,也可以哭的。”
她木訥地望著他。
哭?哭有什麽用?疼?她喊過疼,那隻會讓她更疼。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溫柔,卻又這麽簡單的人?
※※※※※※※※※※※※※※※※※※※※
甜的部份要再等等哈,男女主還要磨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