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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韓念初就知道何謹修說的難處了。
她這才想起,現在還是研究語法樹的時代,深度學習目前隻有國外在做一些研究,國內聘請到的專家也幾乎是研究語法樹的。
何謹修和劉銘都是深度學習領域的,他倆肯定是堅持深度學習的方向,但這麽大的決策,他倆說了不算,還有投資人和股東。
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也要做好被螃蟹毒死的準備。
但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魄力,尤其那些投資隻為獲利的資本家,他們不會允許自己的資金被人拿去冒風險。
會議室的兩派吵得不可開交,語法樹的專家聲勢浩大,直壓得深度學習那一派不敢吱聲。
“我們學習語言,是不是語法最重要?機器學習當然也是要學習語法?”
“語法規則才是機器人最難掌握的,應該讓機器學會主謂賓語。”
“基於目前的研究,大都是語法樹,我們憑什麽逆潮流而行?”
……
韓念初沒資格入座,跟總裁辦的一個男員工坐在外麵一排,她今天剛知道這個男員工的名字叫譚尤,身材瘦長,頭發濃密,眼窩很淺,看人時害羞靦腆地微垂著頭,像蕨菜裏新抽出的小拳頭似的的新芽,毛茸茸的可愛又討喜。
會議桌上的人又吵過一輪,氣勢洶洶的保守派好像吵疲憊了,加上新血都是冷靜少話的,場麵一度沉寂。
“我覺得——這世上沒有完美的語法——”一個人慢吞吞的聲音說道。
這句話讓疲憊的一圈半的人又鬥誌昂揚了,大家的目光巡視了一圈,鎖定在桌尾一個瘦弱的男工程師身上,他的頭發淩亂,臉上皮膚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兩隻眼睛卻炯炯有神。
是個生麵孔。
一個專家問:“你誰啊?”
“周嚴果。”
韓念初聽到這名字,猛地抬頭看去,竟然是他!
那個瘋子!
臉色蒼白得像血卟啉症患者,即使是在國際頂會做報告,頭發也是淩亂的,衣服像醃過的鹹菜,從來沒有形象一說。
他的眼窩深陷,鼻頭薄尖帶鉤,就是這張陰險涼薄的臉,和極端的性格,讓他曆經三年牢獄之災。出獄後沉浮三年,提出了一套強化學習框架的語言處理模型。
自那以後,人工智能已經是深度學習的天下。
“如果你們的理論根本不存在怎麽辦?”周嚴果嘶啞著聲音,陰森森地問道。
“想用語法樹一統NLP的天下,就憑你們這點見識?”
“你覺得你們強得過大數據下的概率定律嗎?”
周嚴果又是尖銳的詰問,又是刻薄的嘲諷,一眾專家的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可偏偏一時沒法反駁他的話。
半晌,一個中年專家說道:“全世界的人都在研究語法樹,人類的語言學習都是從語法開始。你一個連實驗室都沒待過幾年的人,有什麽研究成果?也敢大放厥詞。”
周嚴果冷笑地起身,“人工智能領域論資排輩的時代就要過去了,你們好好享受研究生涯中最後的特權,不奉陪了。”
說完,就往外走。
“等一下。”何謹修喊道。
周嚴果回頭,手抄在短褲的口袋裏,“我入職半年,爭執了半年,你們願意這樣浪費時間,我不想一起陪葬。”
韓念初望著刻薄傲慢的周嚴果,想起當初她提出注意力機製時,也是這樣的情況,所有人還困囿於卷積神經網絡和循環神經網絡的瓶頸,覺得她是想出名想瘋了,而那時隻有周嚴果站出來支持她。
她果斷地站起身,麵對在座頭頂著許多“帽子”的專家,接過周嚴果的話說:“你們怎麽知道語法樹是確定性的?萬一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是基於概率呢?”
“愛因斯坦不是還和玻爾世紀論戰了,最後不也是概率取勝?”
“你們是覺得自己比愛因斯坦還厲害?”
她的話音剛落,鴉雀無聲。
周嚴果驚訝地看向自己的幫手,竟然是個連列席資格都沒有的人。
劉銘撫著額頭,也沒想到這個初出茅蘆的新員工,竟敢跟專家們論戰,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隻有何謹修,深思地望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眾專家醒神後,發現是個坐在秘書位子上的女人,看年紀大學剛畢業,就跟在自己實驗室裏大氣都不敢出的那些學生差不多,不,極可能還不如他的學生們,不由得勃然大怒。
“無關人等,出去!”
“就是,當這什麽地方,也有你插嘴的份兒?”
譚尤一見這情形,急壞了,隻等著何謹修一個眼色,便把眼前這個送死的拖出去。
孰料何謹修眼皮也沒抬。
韓念初輕鬆自若地一笑,“既然是辯論,你們隻管贏我就行了,看不起我,那就用你們的理論贏我,讓我灰溜溜地從這裏滾出去。”
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一個頭發灰白的專家,拿起眼鏡架在鼻梁上,說道:“那麽,你說說看你的想法。”
韓念初說:“凡事有先後,請周嚴果先講。”
眾人鄙夷的哼聲,仿佛意料到她說不出什麽來,輕蔑地看向周嚴果。
周嚴果隻得又回到坐位上,說道:“我認為應該研究如何用強化學習生成動態模型,”他頓了頓,接著說道,“語料庫錄入,是靜態模型下的訓練,之後應該是動態模型訓練,也就是每時每刻,隻要有交互,它就會自己計算一次損失,修正模型。”
他的話說完,就炸開了鍋,“這怎麽可能?”
“太理想化了。”
“以為是寫科幻小說呢?這比語法樹還不靠譜。”
那位老者咳了一聲,滿場安靜下來。
韓念初終於想起這個人是誰,自然語言處理研究所的所長,他任職的最後一屆。原本德高望重,然而在未來十年裏,成了徹底被湮埋的前浪,自此再無他的聲息。
科技爆炸的時代,其實也是一個殘忍的時代,無數新的研究,新的技術,新的專利,年輕人敢想敢嚐試,一項又一項的研究,將時代推向一個巔峰,而沿途都是被擠下深穀,連殘骸也尋不著的落伍者。
顯然,周嚴果的運氣並不是太好,他遲兩年提出這個方法,會影響整個領域,然而麵對守舊的專家,僅僅是理論並不能說服這些倨傲的專家。
周嚴果咬著嘴唇,他提出來,是希望得到支持,將他的理論實現代碼化。
“接著說啊?”薑還是老的辣,大家都隱隱含笑,明知道他說不出來更多,卻帶著期盼的神情,“我們想聽多一點。”
“對啊,有沒有模型架構圖,給我們看看。”
周嚴果咬牙,抽出一張才畫了一半的模型圖。
韓念初看到隻有半張模型圖,就知道要不好了。原本是想讓他介紹自己的方法,才推他出來,堵住所有人的嘴,卻忘了這是七年前,他在構想都還沒完成的階段。
這下更沒人信他了。
果然,眾人傳看一遍,都搖頭,“一張圖都沒有,這讓我們看什麽?”
“這樣的模型圖,我實驗室裏隨便哪個學生都能畫出來。”
一番冷嘲熱諷,周嚴果的神色越發地陰鬱。
此時那個老者站了起來,威嚴十足地說道:“貴公司讓這樣的人列席會議,是存心戲弄我們?這事兒你們給我個交代吧。”
說完便拂袖而去。
一眾專家也跟著離席。
會議室隻剩韓念初,周嚴果,何謹修,劉銘,以及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譚尤。
劉銘歎息一聲,對周嚴果和韓念初道:“你們倆,真是年輕氣盛。”
周嚴果忽然笑了,那笑意就是像戴著麵具,也陰森森的,“我兩天之內辭職,讓你們對那些專家有個交代。”
“等等——”何謹修喊道。
然而這次周嚴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個性,也太桀傲不遜了。”劉銘說。
“他有這個底氣。”韓念初說,“那張圖紙,值得你們撥一個團隊去做出來。”
何謹修跟劉銘都疑惑地看向她,韓念初卻再沒說什麽,他知道他們不會放在心上。
畢竟沒人跟她一樣未卜先知,明白強化學習意味著什麽。
散會後,韓念初回到辦公桌前,就開始努力地回憶周嚴果的模型圖,並試著將其複原。
埋頭畫了一個小時圖,才覺得口渴,拿起何謹修給她的杯子去了茶水間。
呂揚正跟譚尤聊得熱火朝天,韓念初走進去便戛然而止,譚尤神色尷尬,他剛跟呂揚把會議上的精彩場麵一字不漏地說了。
韓念初想著事情,沒大理會,走到直飲水機旁邊,接了一小半兒,就咕嘟咕嘟地喝完。
呂揚眼尖,撲過來奪走她的杯子,聲色俱厲地說道:“你竟敢拿何總的杯子喝水!”
“我跟他換杯子了。”韓念初平靜地解釋道,又從櫃子裏拿出她那個五元店買的陶瓷杯,“現在都是用這個杯子給他倒咖啡。”
呂揚根本不信,露出鄙夷的表情,“何總會用你的地攤貨?”她將她不子翻過來,杯底的燙金Logo旁邊印著何謹修三字的首字母。
“你不信,應該去問他。”韓念初要取回杯子,呂揚像寶貝一樣緊摟著。
“何總從不讓別人用他的東西,怎麽可能跟你換杯子,譚尤——”呂揚喊道,“你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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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的好基友登場!
不過啊,兩個性格都清冷孤傲的人,大概除了職場,不會有太多的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