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
蘇苗苗躺在床上，腦袋在枕頭上轉來轉去，似乎在確認什麽。
她是在確認這個離開了十年的家。
天花板上的吸頂燈還是她扶著梯子，父親爬上去擦的。她還記得是年前家裏打掃衛生，她正顫顫巍巍想爬上梯子時，父親推開房門正好看見。
“喵喵!”父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蘇苗苗回頭看見父親，驚喜地向父親燦笑，嬌俏的小虎牙一下子就露了出來，一點不像個十八歲的大姑娘，再加上她骨架較小，倒像是個十四五歲的中學生。
“爸，您下班啦！”蘇苗苗收回要攀爬梯子的腳，把頭伸出房門看了一下客廳。母親和姐姐都不在，也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媽媽和姐姐還沒有回家嗎？”
父親為女兒拂開散亂在臉頰的頭發，心不在焉地問道：“她們呢？”
“媽媽叫我打掃衛生，她和姐姐買菜去了。”
蘇正海暗歎口氣。
“來，你扶著梯子爸爸來擦。”
那一天，爸爸和媽媽爭吵了幾句，隔著兩道門，爸爸又刻意壓低了嗓音，母親尖銳的聲音又夾雜著哭聲，蘇苗苗沒有聽清楚，隻知道父親是在為她和母親爭執。
“爸爸。”蘇苗苗趴在枕頭上輕輕的啜涕，枕巾上濕濕涼涼的觸感，使她更有真實感。
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在父親下葬的那一天。
父親已經無可挽回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她隻有不讓自己的悲劇重演。
她知道母親不久就會把姐姐的身世告訴姐姐；她知道母親會把現在的房子賤賣然後用父親的撫恤金在新區買房；她知道母親會與自己的舊情人也就是姐姐的生父重逢；她知道姐姐會因情殤發瘋，離家出走從此了無音訊；她還知道母親被她的情人再次拋棄；不管她知道多少事情，都不能改變母親為了自己和姐姐的安樂，在感情上已經拋棄自己的事實。
蘇苗苗雖然參加了高考，但還是與大學無緣。然後進了父親的單位當工人，沒多久就英文減員增效下崗了。那幾年她沒有固定的工作，四處打工，也四處碰壁，常常會有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吃不上飯，住不到房的危機感。她不恨她們，因為父親沒有教會她仇恨。
當那把鋒利的刀子刺進胸口時，她隻感覺到了解脫，她似乎看見父親笑著向她伸手，她看見搶劫的匪徒打開背包，看著錢包時目瞪口呆的樣子，她居然感覺很抱歉。真是好笑，她居然潦倒到就是為了一頓飯錢也會拚命的程度。
蘇苗苗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知道過兩天父親的撫恤金就會下來，她要為自己爭取能夠再受教育的經濟基礎。
她想起了閨蜜許願的父親好像就是在司法部門上班，明天她請的假也到了，她得好好複習功課，爭取考上大學，不能再重複以前的生活了，為了父親，也為了自己。
窗外清冷的月光撒在了她小小的臥室，蘇苗苗終於睡著了。
第二日蘇苗苗很早就起來了，她打開窗，向窗外看了看，遠處巷口的早餐鋪已經開門了，有上早班的工人在陸陸續續來就餐，更多的人是拿著小盆和小鍋買了給家人的，就為了家人多睡一會兒。
此時剛開春，蘇苗苗可不想讓自己感冒，她麻溜的穿好衣服，在狹小的衛生間洗漱。穿過客廳時，她看見姐姐還在床鋪上睡覺，她還是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她們家還是太小了，一室一廳一衛，還不足五十平米。當初姐姐要求在客廳為她隔一個小間，反正家裏也沒有客人來。於是父親就在狹小的家中為兩個女兒建起了各自獨立的世界。
蘇苗苗看著已經有點模糊的鏡麵，女孩原本白裏透紅的圓臉頰消瘦了，眼瞼下還泛著青色，水汪汪的大眼睛顯得更加無辜和可憐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使臉頰有了點血色，同時也清醒了很多。
家裏還是很安靜，母親還在睡覺，她就在老區的一家國營商場上班，她要等到父親的撫恤金下來後再上班，不過她記得母親實際上沒上好久的班就內退了。姐姐過不了幾天也會回新區的一所大學上學。
蘇苗苗背上書包輕輕帶上門，準備買點早餐，邊走邊吃，反正時間還早，不趕公交車也誤不了上學。
“蒙姨，請給我一個香菇鮮肉餡包子。”
蘇苗苗把錢遞上去，看著快活忙碌的夫妻忍不住羨慕。在她的印象裏似乎隻有父親一人在忙碌。
“是苗苗啊，今天上學啦。”
胖而敦實的蒙美麗雖然不美麗，但是個熱心人，在蘇苗苗家忙喪事的時候，每天幫忙買菜做飯，蘇苗苗不會忘了這份恩情。
“嗯，謝謝蒙姨。”
蘇苗苗輕輕的笑了笑。接過包子就準備離開。
“唉，苗苗等一下。讓我們家小胖反正和你是一個學校的，剛好可以同路。”
蒙美麗不等蘇苗苗拒絕，就大聲對身後喊起來。
“王小胖，你個死孩子，每次上廁所都這麽囉嗦。”蒙美麗回頭衝蘇苗苗笑了一下，又開始催促自己的兒子。
蘇苗苗看著蒙美麗被蒸汽籠罩的笑臉，把要拒絕的話咽了回去。心中一股暖流湧了上來，她忙把包子塞到嘴裏。
“媽，你能不能每次尊重我一點？”王小胖，大名王蒙，掀開門口的布簾走了出來。
王蒙大概接近一米八，長得又高又大，微胖，一臉憨厚的樣子，一點不像十八歲的高中生，倒是接近於成年人了。他是學校的體育特長生，練標槍的。
蘇苗苗記得上一世王蒙因為打架鬥毆被拘留過，出來後一直難就業。後來就和自己的母親學手藝，也開了一家包子鋪。
“怎麽跟你媽說話！”胖胖的王傳鴻停下揉麵地動作，不高興地對兒子馬臉。當一看見蘇苗苗馬上變了一副彌勒佛般的笑容。
“苗苗要吃飽啊。”蘇苗苗點點頭，笑著說“王叔好！”
“美麗，快給孩子接碗豆漿，這樣幹吃容易噎著。”
“哎呀!爸，你看這是什麽？媽早準備好了。”王蒙提著一個大玻璃杯給父親看了一眼，然後對蘇苗苗擺了一下頭。
“走吧！”蘇苗苗和王家夫妻笑了笑，跟上王蒙步伐。
王蒙是一個看似粗魯，實則心地柔軟的人。他看蘇苗苗跟有得點吃力，就放慢了步伐，不露聲色地調整節奏。
“蘇喵喵，你上輩子大概真是貓變的！走的又慢，還吃得這麽少。給，不許拒絕！”
蘇苗苗無奈接過那杯豆漿，又對著遞過來的包子搖搖頭。王蒙順手就叼在自己嘴裏了。
豆漿甜甜的，滑過喉嚨暖在了心裏。王蒙順手接過剩下的豆漿幾口就喝完了。他把杯子蓋好放進書包裏，遲疑了一下說：“你姐姐還好吧？”蘇苗苗像傻了一樣看著王蒙，蘇苗苗突然想起，上一世王蒙打架鬥毆好像和姐姐有關係。
“我姐姐她很好，她有男朋友了。”蘇苗苗撒了一個謊。她知道王蒙喜歡姐姐，可是她更不想讓這麽好的人被姐姐騙。
“哦。”王蒙失落的眼睛都沒有光彩了。
一路上兩人再沒有談過李琳，蘇苗苗因為心虛就主動找話題，有一搭沒一搭的問她沒上學的這幾天學校的事。王蒙低落的情緒不一會兒就高漲了，他還興奮地告訴蘇苗苗，他準備考軍校。
他們的學校是蓉市育才中學，是解放後修建的一所老校，學校招生條件還是比較苛刻，蘇苗苗當初也是低空飛行，而王蒙是體育特招生。
進校就可看見三棟兩層樓的樓房，初中部一棟，高中部一棟，綜合樓一棟，這三棟樓房圍成“品”字形，過道綠樹成蔭常有學生和老師在樹下討論問題，中間空曠的操場是同學們每天做操和升國旗的廣場。這個學校看似很小，其實繞到教學樓後才發現另有天地，綜合樓後隱藏了一排平房，那是學校食堂，走過植物園，又是後來擴建的一個運動場，每棟教學樓後麵又有一棟兩層樓的教師和學生的住宿樓。
學校風氣很正，一直備受社會各界稱讚。蘇正海生前也一直為自己兩個女兒能在這個學校受教育而驕傲。
在還沒有走到校門時，蘇苗苗和王蒙就拉開了距離，王蒙很快就和他的同學匯合了，蘇苗苗一個人慢慢往自己班走去。
蘇苗苗的班在高中部二樓靠左最後一間，倒黴的是女廁也在旁邊。
蘇苗苗上樓時被一個風風火火下樓的人撞了一下，胳膊肘碰在了牆上，
她有點恍惚的看著那個很快消失的人，不知道是誰。上一世蘇苗苗這個時候應該還在家生病。
“喵喵，你來啦！我想死你啦！”
蘇苗苗在教室門口立即被一個瘦高個女孩抱住了。能夠叫蘇苗苗小名的也隻有閨蜜許願了。
“喵喵，你還有我。”許願在蘇苗苗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蘇苗苗拍拍許願的手肘，也小聲說：“謝謝你，圓圓。”
許願放開蘇苗苗，也不再計較蘇苗苗叫她的小名，忙拉著蘇苗苗到座位上。她們倆就坐在一排，當然這是許願惡霸行為爭取來的。
“圓圓，把你這幾天的筆記借我抄一下。”
許願的成績雖然在近四百人的年級排名不高不下，但是也要比蘇苗苗好，上一世許願還是考上了大學。
“我已經幫你抄了一份。”
“謝謝！”蘇苗苗接過筆記本，把課本從書包裏拿出來擺在課桌上。
“我沒事！馬上就是早自習了，中午休息的時候再說，我還有事情問你。”蘇苗苗的眼神幽幽的盯著課本，許願看蘇苗苗情緒不高，也能理解她的精神狀態。
這一上午的課，蘇苗苗倒是聽得很認真，許願就有點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第四節課的下課鈴聲響了，老師還要拖課。
高三班的老實好像約好了一樣，都喜歡拖課，等大家到食堂打飯的時候，以前的擁擠看不到了。許願拉著蘇苗苗衝到了前麵，她先將蘇苗苗的飯盒遞到窗口，然後才是自己的。
食堂座位雖然不多，但是大家大概在教室裏坐得太久了，似乎更喜歡端著各自的碗站著或是靠著吃飯了，所以蘇苗苗和許願還能找到座位坐下。
蘇苗苗慢慢嚼著嘴裏的青菜，斟酌了一下語言，然後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許願。
“我就想考上大學，然後把大學讀完。其他的我也管不著。”
許願作為一個很鐵的閨蜜，自然知道蘇苗苗和自己的母親感情很疏遠，也知道蘇苗苗和她姐姐時常有矛盾。感覺就像男女雙方各自帶了個孩子重組的二婚家庭。當然許願不會傻到把這個疑問問出來。
“沒問題！我回去問問我爸。”許願將手重重的拍在胸脯上，令蘇苗苗為她發育堪憂的胸脯心痛“圓圓的胸該不是被自己拍平的吧。”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姐不是我爸親生的。不要問我，我也不清楚。”蘇苗苗止住許願想發問的念頭，她還是想為母親維持點那麽一點尊嚴，雖然這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