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瀛妖花 208、千鈞一發
天下能夠讓土肥原皺眉頭的人,不多。一旦他對某人皺起了眉頭,這人幾乎就是九死一生了。青木靜子非常了解自己老師的這個習慣,所以,她估計上官雄大概活不過二十四小時。
井上日昭似乎也十分了解土肥原的秉性,看到他臉色陰沉地坐在那裏,於是接著說道:“通常來講,一個看上去很複雜的人,其實很簡單,而一個看起來非常簡單的人,其實又很複雜。而這個宮本隆義卻又與眾不同,他時而讓人感到複雜背後的簡單,時而又讓人感到簡單背後的複雜,比如他的身份,這本來是再簡單不過了的事,但他卻能夠拐彎抹角地讓植田雄甚至是矢村來證明,真可謂是用心良苦。可更奇怪的是,沒人知道他身份時,他恰好喪失了記憶,而一旦有人能夠證明時,他又奇跡般地恢複了記憶,天下也許有這麽巧的事,但這件事也巧得太假了。而其他很多事情初看上去,似乎與他息息相關,但仔細一分析,卻又是南轅北轍,比如運送特殊炸彈的駁船,為什麽在已經離開碼頭後他還要趕上去,而且是征得了古賀將軍的同意,從這個方麵來分析,他無疑是在冒死一搏。但真正的A解決計劃本來是用飛機運的,在通向機場的道路上我們也遇到了忠義救國軍的特攻隊,用駁船運本來就是古賀將軍突然改變的計劃,除了他之外,甚至連運炸彈的官兵都不知道裏麵是真的炸彈,宮本隆義又怎麽會知道呢?從這一點來分析,駁船的被毀又真與他沒有絲毫關係。更何況,他是空著手去,空著手回,駁船拖船和炮艇上都是我們的人。然而除了他又會是誰呢?難道真的是已經沉到江底的橋本鐵男他們幹的嗎?對於這樣一個人,我建議,如果將軍閣下不想重用的話,我想還是除掉他為好。”
土肥原望了井上日昭一眼:“為什麽是除掉而不是抓起來,如果用刑你覺得會怎麽樣呢?”
“以我的經驗,對付他這樣的人,不管他是與不是敵人,用刑都沒有多大作用,我們是不會得到任何口供的。或者說,在他矢口否認時,我們會覺得他就是敵人,而一旦他屈打成招時,我們又會覺得他是冤枉的。這種經曆,想必青木少佐已經深有體會了。”
青木靜子點頭道:“是的,如果在他身上沒有一點疑點的話,我們也就不會與他折騰那麽久;如果說他處處是疑點的話,我們也早就解決了他。問題是他就象井上先生所言,當你麵對敵情覺得毫無頭緒的時候,似乎隻有他在你麵前晃悠,而一旦你決定伸手去抓他時,幾乎所有曾經與他有關的線索都會突然中斷,讓你不知所措,就比如發生在98、99街區的那次槍殺案,當幾乎所有線索都集中到他身上後,他卻能信口雌黃地說我、鬆本伊代甚至是守田菊子,都是那個所謂的第七人,而唯獨他不是。也就是說,當你覺得他不是敵人的時候,怎麽看他就怎麽象敵人,而一旦你認準他是敵人的時候,怎麽看他又怎麽不像敵人。”
“隻要在武漢一出現問題,你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包括影子殺手、上官雄等等,”土肥原想了想,說道:“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在全武漢的皇軍當中,隻有他最像敵人,又隻有他最不像敵人?”
青木靜子點頭道:“是的。”
土肥原冷笑道:“哼,顯而易見,他不僅是敵人,而且是我們最可怕的敵人。”
“最可怕的敵人?”青木靜子疑惑地問道。
“不錯,對於我們來說,敵人的可怕,並不在於他有多麽強大,而在於我們對他了解多少。再強大的敵人,隻要我們了解了他,就能夠找到打敗他的方法,我們唯一無法戰勝的,就是不知道對方深淺的敵人,或者說是我們無法辨別敵友的敵人,因為我們不僅無從下手,而且是無法下手。這個宮本隆義給我的感覺就是這個樣子,他是一個最不像特工的特工,因為沒有一個特工會暴露出那麽多疑點,而那些疑點隻要一深入,又都不能稱之為疑點了。”
井上日昭立即附和道:“他不僅是特工,而且一定是共產黨的特工,因為我們了解國民黨的特工,但卻不了解共產黨的特工,而他不僅了解我們,也了解國民黨,他完全有可能是在不按牌理出牌,徹底攪亂我們思維的模式。所以,舉手投足間,他總能表現的那麽從容,連犯錯的時候都從容不迫。”
土肥原沉聲道:“他根本就不是什麽宮本隆義,一定是那個上官雄。”
井上日昭眼露凶光:“所以,我們必須立即除掉他,甚至,不要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這下,輪到青木靜子皺起了眉頭。
“怎麽,”土肥原問道:“靜子,你是不是覺得在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除掉他有點可惜?”
井上日昭卻笑道:“將軍閣下,您怎麽還不了解自己的學生?我想為了帝國的利益,青木少佐是不會可惜犧牲任何人的。”
“哦,”土肥原也笑道:“第一次見麵,你就敢這麽肯定自己了解她?”
“我開始說過,盡管守田菊子曾經為帝國立下不朽的奇功,但要論對帝國的忠誠,她不如青木少佐。”井上日昭很自信地說道:“將軍閣下的兩位高徒我都見過,從麵相分析,守田命苦,青木少佐命凶,命凶者製人,而命苦者製於人。雖然她們倆同屬鳳眼,命中注定命犯桃花,但守田鳳眼垂眉,應當死於桃花之劫,而青木少佐鳳眼揚眉,注定是命克桃花。換言之,守田死於情人,而情人死於青木。”
土肥原當然明白井上日昭的意思,他是說,一旦她們倆與他人發生私情,守田菊子多半是為情多困,為情而死,而青木靜子剛好相反,不管是喜歡她還是她喜歡的人,最終都會為她或者因她而死。
“沒想到井上君對中國的相法,還有如此之深的造詣。”土肥原轉而問青木靜子:“那麽,你究竟在擔心什麽?”
青木靜子沒想到井上日昭對自己的判斷如此準確,同時,他對守田菊子的判斷又提醒了她,不管上官雄是怎麽想的,守田菊子一定是愛上了他。
“老師,有一件事您可能還不知道,守田菊子並沒有死在十一軍的指揮部裏。”
“這個我已經知道了,古賀要挾阿南惟幾,希望他能夠除掉守田菊子,但守田菊子卻將計就計,準備以自己的假死促成A解決計劃的順利實施。她從所謂的十一軍指揮部回到武漢,正是阿南惟幾把她安排在準備運輸炸彈的飛機上飛過來的。”
“A解決計劃失敗的那天晚上,我在宮本隆義的床上發現了守田菊子,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受了重傷,隨後我悄悄地把她抓回了自己的別墅,但次日清晨,她卻又被人劫走了。”
土肥原一怔:“你為什麽是‘抓’,而不是‘請’或者‘救’走了她?”
“因為在宮本隆義的推斷下,我和古賀司令都認為她是為了報複古賀司令,才回到武漢破壞A解決計劃的。”
土肥原望著青木靜子:“看來,你是愛上了宮本隆義,或者說是上官雄更準確,否則,你是不會輕而易舉地這麽信任他。”
“不,我從來就沒愛過他,隻是在古賀司令、守田菊子和鬆本伊代的淫威下,我需要象他這樣的幫手而已,而守田菊子所謂的死和A解決計劃的失敗後,古賀司令又想把我和他一塊除掉,所以,我才打算進一步收買他。當然,我不知道您會親自到武漢來,您要知道,孤獨無助的我,確實需要一個生死與共的幫手。”
“你在武漢的處境這麽艱難,為什麽不離開,或者求助於我?”
“我知道,如果僅僅是因為鬆本伊代或者古賀司令的威脅,您一定能夠義無反顧地幫我,問題守田菊子是我的師姐,又是您常在我麵前樹立的榜樣,麵對她時,我沒有任何自信會得到您的幫助。”接著,她把自己到武漢後的一切遭遇,尤其是東北之行的屈辱,以及古賀準備用安全套毒殺上官雄和她,還有古賀如何一步步設計陷害守田菊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對土肥原作了詳細地敘述,雖然表現的非常傷感,但卻沒有流淚,因為她知道,土肥原最不喜歡看到女人流淚,尤其不喜歡看到自己的女弟子流淚,在他看來,那是一種懦弱的表現。
井上日昭聽罷,禁不住感歎地搖頭道:“唉,看來是古賀將軍把守田菊子和青木少佐,推到了這個上官雄身邊去的。但結果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不得不吞下了自己種下的苦果,落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青木靜子一怔:“井上先生的意思是?”
井上日昭笑道:“這幾天通過觀察,我的人發現他整天渾渾噩噩,萎靡不振,不是忘這就是忘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已經中了一種失能性的毒藥,而這毒多半是青木少佐您下的吧?”
青木靜子大吃一驚,沒想到連這他都看得出來,在土肥原麵前,她是不敢撒謊和狡辯的,所以,她默不作聲地低下頭,等待著土肥原的訓斥。
土肥原卻笑道:“嗬嗬,看來井上君的眼光獨到,連我都不敢相信,與守田菊子相比,你居然是更勝一籌。我還一直在考慮如何麵對古賀這個家夥,現在好了,你使我一勞永逸了。我現在不僅不會向他宣布撤換的命令,甚至還要在派遣軍總部那裏替他美言,就讓他在這裏做你永遠的傀儡吧!”
青木靜子的傀儡,其實就是土肥原的傀儡,他當然不會生氣,更不會訓斥青木靜子。
“這麽說,”井上日昭問道:“守田菊子很有可能又被上官雄給劫回去了?”
“不,”青木靜子說道:“這就是我困惑的地方,當我發現守田菊子失蹤後,立即趕到了宮本隆義……哦,上官雄的公寓,他根本就沒回去,後來我才了解到,他那天晚上從我別墅離開後,不知道為什麽趕到電話局和聯絡部的電訊處,到處尋找電話的通話記錄。”
土肥原點了點頭:“這樣看來,守田菊子確實不在她手裏,他查電話記錄的原因,就是想知道守田菊子來武漢後,究竟給誰打過電話。”
“在把守田菊子抓回來的同時,我讓武田信玄解決了植田光二和他手下的那些浪人,現在想來,如果不是上官雄和植田光二,那麽又有誰會把她劫走呢?”
土肥原站起身來沉吟道:“原以為武漢城國共兩黨的諜匪猖獗,卻沒想到皇軍內部也亂成了一鍋粥。”
井上日昭望著青木靜子問道:“青木少佐的意思,是不是還寄望於上官雄幫助我們找到守田菊子?”
青木靜子點頭道:“我本來是有這個想法的,並且準備給他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現在有了井上先生,我想也就不需要這個上官雄了。”
要不要除掉上官雄,其實青木靜子心裏是很矛盾的,畢竟他已經明確表示要追隨自己了,而且土肥原和井上日昭也隻是守田菊子曾經用過的推理而已,並沒有任何真憑實據。但她也明白,自己是決定不了上官雄的生死的,所以,她幹脆順水推舟,以免把自己也陷了進去。
井上日昭此時也站起身來:“將軍閣下,您的意思呢?”
“立即除掉他,但不能動用城裏的一兵一卒,由你的人幹,最好用中國人的方式幹,就當是一個真正的帝國軍官,被中國的間諜除掉了。這樣的話,不管他是宮本隆義還是上官雄,我們既除掉了心腹大患,又不至於得罪岡村寧次和鬆本也夫。”
“是。”
“至於守田菊子,你的人也要馬不停蹄地給我把她找出來,我不相信她是A解決計劃的破壞者。如果是,我也要親自問問她為什麽。”
“是。”
土肥原轉而對青木靜子說道:“看來守田菊子和你誤解很深,記住,從現在開始,你不得再作出對她有任何傷害的事情,同時安排一些人手,到電話局和聯絡部去查查,看看上官雄到底都查過那些電話,或許能夠幫助我們找到一點頭緒出來。”
青木靜子立即站起身來,“啪”地一個立正:“是!”
這時,廚師把做好的飯菜端了上來,井上日昭朝他們倆一鞠躬:“將軍閣下,青木少佐,請。”
就在他們用餐的時候,槐樹樁老劉頭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重慶派來的特別行動組組長代號為“蜈蚣”打來的:“請告知總部,鬼子判斷宮本隆義就是上官雄,並且下了必殺令。”
老劉頭立即用電話通知曾玲向軍統發報。曾玲聽到電報內容後大吃一驚,在發出電報後,立即通知了報春鳥。
與此同時,延安中央情報部也接到了從重慶發來相同內容的電報,延安立即把電文又轉發給潘先生,潘先生一看電報大吃一驚。
一方麵,他擔心上官雄的安慰,另一方麵,他又怕這是軍統在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也許他們已經懷疑到宮本隆義就是上官雄,他們通知延安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延安是不是會撤走這個宮本隆義。
潘先生的判斷沒有錯,接到“蜈蚣”的情報後,毛處長立即請示了戴老板,本來他們準備置之不理的,但因為新四軍的霹靂行動完成的太漂亮了,他們不相信新四軍隻是依靠唐凱小組提供的情報,也許武漢已經建立起了共產黨的地下組織。所以,他們把這個情報當成誘餌發給延安,如果宮本隆義真的被殺,就證明他不是上官雄,如果宮本隆義突然撤走的話,那麽他們就可以判斷出,不僅宮本隆義是上官雄,而且武漢也一定還有他的聯絡員,也就是還應該有一個完整的共產黨的地下組織,而他們派“蜈蚣”的特別行動組到武漢,就是為了摧毀共產黨的地下組織。
這時,潘先生又接到曹副部長發來的同樣內容的電報,潘先生考慮再三,還是果斷地給曹副部長回電:撤!
“鈴——”
正在午睡的上官雄被電話鈴聲驚醒,他走到桌邊拿起電話:“喂,那位?”
電話那頭傳來報春鳥的聲音:“天要下雨了。”
上官雄一怔,剛剛才分開多一會呀,怎麽突然向自己下達撤退的命令,難道組織上掌握了什麽突如其來的變故?
“娘卻不想嫁人!”
電話那頭的報春鳥也是一愣,這不是胡來嗎?組織上命令他緊急撤退,他卻不同意。
按照規定,報春鳥說出“天要下雨後”,上官雄必須回答“娘要嫁人”,而且立即撤離,但他卻回答“娘卻不想嫁人”,讓報春鳥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隻好望了身邊的曹副部長一眼。
“這小子到底是胸有成竹,還是和一排長一樣,整個就是一個愣頭青?”曹副部長嘟囔了一句,然後拿過電話,用明語直接說道:“違抗命令,軍法從事!”
上官雄知道這是組織和同誌們在關愛自己,但卻毅然決然地說道:“您應該知道,象我們這樣的人,死在敵人手裏,也遠比撤退更有價值。”
這個道理曹副部長當然懂,留下,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撤退,就等於是百分之百地自我暴露,但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而去犧牲象上官雄這樣曆盡磨難,受盡委屈的同誌,曹副部長不僅於心不忍,而且也覺得太不公平,於是嚴厲說道:“必須撤,否則,我們就要進行鋤奸!”
上官雄沒有回答,而是放下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