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雷霆出擊 159、東方的馬奇諾防線
盡管，因為德軍誘使英法聯軍支援荷蘭，再偷襲阿登高地，將英法聯軍圍困在敦克爾克，從而使馬奇諾防線失去作用。但以當時法國的陸軍部長馬奇諾之名命名的這條由鋼筋混凝土建造而成的防線，主體連綿數百公裏，曆時十一年，造價超過五十億法郎，依舊被譽為歐洲第一防線。
而遠在中國，也有一道抗日防線，被當年新華社喬冠華評論為“東方馬奇諾防線”——它不是長城，也不是黃河和長江，而是一個不是在一定比例的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筆架山草鞋嶺。
阿南惟幾想要進攻長沙，必須先要跨過新牆河。
新牆河，南源於羅霄山脈，名沙港河；北源於龍窖山，名遊港河；二河在筻口的三港嘴匯合後始名新牆河。
阿南惟幾想要跨過新牆河，就必須翻越新牆河畔的筆架山草鞋嶺，隻要翻過此嶺，遙望長沙也就一馬平川了。
所以，阿南惟幾命令第四十師團，向新牆河北岸中國守軍進攻，國軍第二十軍一百三十四師被迫退至新牆河南岸。他又命令第六師團強渡新牆河，向國軍第十三師陣地進攻；命令第九師團向草鞋嶺突襲。
草鞋嶺真的不高，否則，不會以草鞋命名。所以，阿南惟幾並沒有把它放在心上。他認為，草鞋嶺上的中國軍隊，絕對不會超過一個師。
在飛機大炮的支援下，阿南惟幾認定第九師團用不著兩個小時，就能夠拔下樹立在嶺上的那麵青天白日旗。然而，阿南惟幾做夢都沒想到，窄窄淺淺的新牆河，低低矮矮的草鞋嶺，居然遲滯了奈良支隊兩個聯隊的七千多人馬整整三天。
雨點般鋪天蓋地的飛機炸彈與炮彈，地毯式地來回轟炸了草鞋嶺三遍以上，整個陣地被削平了至少五十公分。已經撤過新牆河，並且完成部署的國軍第一百九十五師師長覃異之，看到整個草鞋嶺陣地陷入一片火海，被炸得地動山搖，立即把電話打到陣地上：“喂，草鞋嶺嗎？”
“是的。”
“我是覃異之，讓你們營長接電話。”
“師座，我就是一一三一團三營少校營長史恩華。”
“天哪，除了炮聲還是炮聲，你大點聲音！”
“報告師座，我就是一一三一團三營少校營長史恩華！”
“你們營有多少人？”
“五百人！”
“我說的是現在！”
“連缺胳膊少腿的，全營在喘氣的，還有一百三十人。”
“史營長，我代表全師感謝你們！我命令，因為你營已經按預定任務成功地阻擊了鬼子，為全師贏得了時間，如無法繼續堅守陣地，不得已的情況下，可向東撤出陣地！”
“您說什麽？”
“我說，在無法繼續堅守陣地，不得已的情況下，可向東撤出陣地！”
“吱——轟隆”一聲巨響，炮彈在史恩華的身邊爆炸，他搖頭撣去腦袋上的泥土，大聲對著話筒喊道：“師座，軍人沒有不得已的時候，既然您把陣地交給了我，交給了我們第三營，哪怕還剩一兵一卒，我們都要讓青天白日旗在草鞋嶺上高高飄揚！”
覃師長一怔，他沒想到一個下級軍官的回答，竟然能夠讓自己感到無比地震撼。
“怎麽了，”參謀長在旁邊問道：“師座？”
覃師長愣了半天，才被從話筒裏傳來的炮聲驚醒：“好兄弟，你……你給我撤下來，給我撤下來！……喂，喂？”
電話線已經被炸斷。
覃師長立即撂下電話，疾步走到掩體外，拿起望遠鏡朝陣地望去，炮火熊熊、濃煙滾滾的陣地上，那麵破殘的幾乎隻剩下旗杆的青天白日旗，依然在迎風飄揚。
一路崎嶇顛簸，雪飛地滑，司機一個不小心，直接把車開到溝裏去了，好在溝不深，留下司機和三個士兵守在原地後，守田菊子、上官雄和鬆本伊代分乘兩輛摩托繼續前行。在找到鬼子的駐軍換乘運送士兵的卡車後，他們於第三天下午才趕到十一軍司令部。
湖北下著大雪，湖南卻晴空萬裏，或許是被大戰的情緒所感染，守田菊子一行在幾個一個晝夜的寒冷後，居然感到一絲燥熱。
十一軍司令部設在湘鄂交接的一處山嶺間，從這裏可以遙望橫穿而過的新牆河，以及河對岸的草鞋嶺。當守田菊子、上官雄和鬆本伊代被引進十一軍司令部時，參謀長木下勇正神情沮喪地向阿南惟幾報告：“司令官閣下，奈良支隊的兩個聯隊，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已經發動了第十一次進攻，最終還是沒能突破草鞋嶺防線。”
看到守田菊子進來，阿南惟幾麵無表情地望了她一眼，然後問木下勇：“守候草鞋嶺的是哪支部隊？”
守田菊子清楚，前方鏖戰正酣，阿南惟幾顧不上招呼自己也是正常，所以，她站在旁邊沒有吱聲。
十一軍的司令部，設在當地一個地主家的大院子裏，可能考慮到人員的進出方便，阿南惟幾在原本是露天的院子裏搭起了帳篷，他就坐在帳篷裏指揮，而原來的三間廂房，一間用作通訊報務室，一間用作食品儲藏室，另外一間則是他的起居室。所以，即使守田菊子、上官雄和鬆本伊代站在那裏，也不會感到擁擠。
木下勇答道：“是敵人五十二軍一百九十五師。”
“哼，”阿南惟幾不屑一顧地說道：“看來奈良支隊已經完全退化到可以到滿洲去拓荒了，區區一個師的中國軍隊，竟然整整阻止了他們三天。原計劃一周內占領長沙，結束這次戰役，現在看來，恐怕要七十周了！”
木下勇有點尷尬地望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阿南惟幾瞟了他一眼，端起麵前的茶杯，一邊吹著浮在上麵的茶葉，一邊說道：“還有什麽事，直說。”
“是。從陣地上的火力配置，和我們截獲他們的電文來看，守衛草鞋嶺的中國軍隊，是他們一百九十五師的一個營，共五百人。”
阿南惟幾瞪大眼睛看著他，忍了半天，最終還是沒能忍住，“噗”地一聲，把含在嘴裏的茶水噴了一桌子。
“混蛋！”阿南惟幾近乎於咆哮地罵道，然後拿起電話：“給我接奈良支隊！”
“司令官閣下，我是奈良……”
還沒等對方說完，阿南惟幾就咆哮道：“就是五百隻螞蟻在草鞋嶺上，經過我陸空三天的炮火覆蓋，也會被炸得屍骨無存！可你的兩個聯隊七千多人，居然在經過十一次衝鋒後，還趴在草鞋嶺下，拿嶺上五百中國軍人毫無辦法。我想，如果天皇陛下知道這事後，一定會把勳章現在正站在你頭頂上的中國軍人！”
“啪”地一聲，他按下了電話。
準確地說，是把話筒直接摔下去了，差點把話筒摔成了兩半。之後，他拿著望遠鏡就走出了帳篷，木下勇、守田菊子、上官雄、鬆本伊代和十一軍司令部的七八個軍官，立即跟在他的身後，來到可以看到草鞋嶺的山坡上。
遠遠的濃煙和遍地開花的火光，讓山坡上的阿南惟幾等人都感到了焦灼。飛機上扔下的炸彈，和地麵上的排炮轟炸，使得整個草鞋嶺都被覆蓋在烈火濃煙之間，如果不是嶺上依然響著抵抗的槍聲，沒有人會相信草鞋嶺上還能夠有生命存在。
鬆本伊代突然說道：“我們為什麽不用特殊炸彈？”
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毒氣彈。
阿南惟幾沒有吱聲，木下勇卻怒叱道：“混蛋，這裏還輪到你開口說話？”
一個區區的中佐，在一群大佐和將軍麵前口無遮攔，不被拉到一邊斃了就算是萬幸的了。
守田菊子立即朝木下勇深深一鞠躬：“將軍請息怒，她是岡村寧次將軍的義女，也是帝國諜報至尊鬆本也夫先生的愛女。”
木下勇一聽這個兩個足以壓死人的名頭，隻好忍住不繼續咆哮了，這時卻轉而問守田菊子：“你又是誰？”
“我的客人。” 阿南惟幾拿起望遠鏡，一邊朝草鞋嶺望去，一邊說道：“她是古賀將軍的夫人，也是帝國的驕傲，素有滿洲阿菊之稱的守田菊子小姐。”
木下勇隻好閉嘴。
他望了一下和守田菊子一樣穿著便衣的上官雄，這次他學乖了，沒有追問上官雄的身份，因為擔心又問出個皇親國戚什麽的，那不是自討沒趣？
上官雄望了鬆本伊代一眼，解釋道：“你沒看見我們的部隊是處於下風口嗎？而且，經過前兩次長沙攻略戰，我們庫存的特殊炸彈已經不多。再說，我們這次是剛剛發動進攻，麵對區區一個營的敵人就使用特殊炸彈，那又何以展現我大日本皇軍的軍威？”
“問題是他們太頑強了。”鬆本伊代不服氣地說道。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頑強的軍隊，就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陸軍。”
鬆本伊代瞪著眼睛看著上官雄，嘴裏沒說話，心裏卻冷哼道：哼，口是心非的東西！
阿南惟幾沒有回頭，他一直注視著望遠鏡裏麵的炮火：“菊子小姐，他是誰？”
“司令官閣下，他叫宮本隆義，曾經是第六師團長穀川大隊的少佐副大隊長，後來成為了岡村寧次將軍特攻隊的副隊長，現在是武漢特高課第四課的課長。也許，他很快就會成為鬆本也夫先生的女婿。”
阿南惟幾放下手中的望遠鏡，轉而對守田菊子說道：“您這次來，給我帶來了什麽好消息？”
他指的是A解決計劃。
“您提前行動了。”這是她沒有及時執行A解決計劃最好的理由，當然，她這是為古賀在開脫，因為古賀才是A解決計劃的執行者。
阿南惟幾望了上官雄一眼：“年輕人，你覺得炮火覆蓋下的草鞋嶺還能堅持多久？”
“薛嶽的部隊很難對付。”上官雄說道：“加上奈良支隊一開始就大意輕敵，否則，他們堅持不了這麽長的時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草鞋嶺最後的攻克的時間，將取決於陣地上最後一名中國軍人閉上眼睛的時間。”
阿南惟幾忍不住多看了上官雄幾眼，然後又回頭看了看遠處的草鞋嶺：“是呀，像這樣能夠戰至最後一兵一卒的中國軍隊，實在是不多見，不僅是奈良，包括我都有點輕敵了。”
“司令官閣下，在下可以冒昧地多說一句嗎？”
阿南惟幾又回過頭來看著他：“說吧。”
“薛嶽與其他中國將領不同，如果其他的中國將領在後方布下千軍萬馬的情況下，隻會在前麵用脆弱的抵抗誘使我軍深入，而他不同，他布置的伏兵越多，他越是在前沿布置精銳部隊抵抗。據我所知，草鞋嶺之後，通向長沙的道路將是一馬平川，他為了讓您相信那條路真的是一馬平川，所以，他才會命令敢死士兵死守草鞋嶺，此招，在萬家嶺之前的金官橋之戰，他就使用過。”
“你是擔心長沙會變成第二個萬家嶺？”
“在下不敢。雖然薛嶽還是薛嶽，但他的對手，已經由岡村將軍變成了您，長沙絕不可能成為第二個萬家嶺。”
“但你還是有這種擔心？”阿南惟幾點了點頭：“也許，你的擔心是對的。我始終不明白的是，大半個中國都讓這些中國軍人給丟了，怎麽小小的一個長沙城，卻使得他們突然變得如此頑強起來？”
上官雄說道：“丟了滿洲，他們可以退到熱河；丟了黃河，他們可以退到長江；現在，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阿南惟幾走到上官雄的麵前，看了他良久，突然轉身離開了。
不僅是阿南惟幾，甚至是派遣軍總部和東京大本營，都認為現在的中國軍隊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隻要再稍稍加上一根小指頭一壓，他們一定潰不成軍。
但上官雄的話卻提醒了阿南惟幾，在無路可退的情況下，除了繳械投降放棄抵抗外，中國軍隊還有另一種選擇，那就是背水一戰，絕地反擊。而他現在所麵對的中國軍隊，正是作出了後一種選擇。
阿南惟幾沒有想到，區區的一個特高課的少佐課長，居然對中國軍隊的現狀，有著與眾不同的認識。而且，草鞋嶺的戰鬥無疑正在證明，上官雄的看法是正確的。
回憶起萬家嶺之戰，再想想長沙城，阿南惟幾突然感覺到自己的眼皮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