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21、間諜或是妓女
青木靜子以為自己一夜都未合眼,直到古賀夫人把熱騰騰的早餐放到她頭邊的小方桌上的時候,她才猛地驚醒過來,看清楚對麵坐的是古賀夫人後,才把手中的槍收起。
窗外已經大亮,看來,她是在接近黎明時分,打了一個盹。
古賀夫人笑道:“本來不想睡,但實在熬不住了,對嗎?”
和初見時一樣,古賀夫人的衣著打扮和表情沒什麽區別,盡管一夜未歸,但從表麵上是看不出她曾經離開過這個房子。
“對不起,我實在是困得不行了。”
“作為一個諜報人員,要麽,您就隨遇而安,放心地呼呼大睡;要麽,就得憑借著自己的意誌力,克服內心的疲憊與困乏。象您這樣,在最後一刻放棄堅持,整個人就會在完全不自覺中,進入最脆弱的狀態,這個時候,一隻蒼蠅都可以踩死您。”
盡管古賀夫人的話說得有點誇張,但卻不無道理。其實,這是一個諜報人員最基本的生存原則,在學校時青木靜子就學過,隻是在現實中,她無法時時刻刻都能夠做到。
“是。”
早餐很豐盛,至少對於兩個女人來說是這樣的。
兩碗小米粥,和一盤精美的糕點,還有一張冒著熱氣的白麵烙餅。
青木靜子感覺到,廚房絕對沒有生過火,糕點可能是過去的存貨,但熱氣騰騰的小米粥和烙餅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就象古賀夫人平白無故地消失了一整夜一樣,青木靜子心裏有很多疑惑,古賀夫人不說,她當然也就不便去問。她想,這是古賀夫人巨大秘密的一個細微的組成部分。
她當然也知道,被人探知自己的秘密,並不是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汪汪——”
門外,突然出來狗叫聲。
青木靜子疑惑地看了古賀夫人一眼。
如果是古賀夫人養的狗,自己剛剛來時,它就會不停地叫喚。
如果是野狗,那麽,它一定會叫喚一夜的。
這大清早的,而且方圓十多裏地,絕沒有第二家住戶,這狗是從哪裏來的呢?
“好,我們準備走吧。”
到了門口,青木靜子才發現,門口不止一條狗,而是四條狗平行站著,背上,都套著繩索,繩索的另一端,拴在可供兩人乘坐的雪橇上。
沒有人駕馭。
青木靜子放眼望去,雪橇後麵的痕跡,一直延伸到通向西邊山上的山路上。
“這些狗真強壯。”
“這是西伯利亞的雪橇犬。”
青木靜子明白了,這是謝苗諾夫送給她們的交通工具。但遠在西山上的他,又怎麽會知道古賀夫人今天要出門呢?或許,這就是古賀夫人一夜未見蹤影的原因吧。
但他們是怎麽聯絡的呢?
用電台?
青木靜子一夜都沒聽到響聲。
直接見麵?
沒看到古賀夫人出去的痕跡,也沒發現有人來過的腳印。飛是不可能,青木靜子突然想到,也許,在房子裏的某處有個地道的入口,古賀夫人可能是通過地道去見謝苗諾夫的。不過,這一切對於青木靜子來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下麵的行程,一是找到知道植田雄身世的浪人,二是到了武漢之後,在古賀夫人麵前,宮本隆義或者上官雄,還能夠象對待自己和鬆本伊代那樣收放自如嗎?
她們在二十裏地以外的一個兵站上,換乘了一輛進城的大卡車,青木靜子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些雪橇犬居然輕車熟路地自行拖住雪橇回去了。
她們乘坐的卡車,剛剛進入哈爾濱市區,就被一輛黑色的轎車給截住了。青木靜子抬頭一看,站在車前的居然是矢村。
他怎麽知道古賀夫人會來,而且是坐這輛卡車?
矢村看來跟著古賀夫人後麵下車的青木靜子一眼,眼裏流露出一種疑惑的表情。
車子是矢村自己開的。
在日軍中,大佐自己開車是極其少見的。不過,這一夜之間,青木靜子見過的怪事太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車子直接駛向軍用飛機場。
“我們現在就到武漢去嗎?”青木靜子問道。
“這幾天都有大雪,如果今天不走,就要耽誤一個多星期了。”古賀夫人答道。
“可您不說還要到關東軍總部去嗎?”
“矢村大佐剛剛從關東軍總部來。”
也就是說,古賀夫人到武漢之事,矢村已經代為請示了關東軍總部。
“植田雄身份的事還沒有調查清楚,而且,我還有兩個隨從在飯店呢。”
話剛說完,青木靜子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停在停機坪上的一架軍用飛機,飛機的舷梯下,川島武治和織田弘正在那裏,一邊跺著腳,一邊朝兩隻手掌中間嗬著氣。
青木靜子不再說什麽了,竟然古賀夫人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想必也已經弄清楚了植田雄的真實身份。
盡管如此,上了飛機後,青木靜子還是忍不住問了,川島武治和織田弘一句:“你們見到了植田光二了嗎?”
從資料上看,這個植田光二是植田雄父親的遠房表弟,也就是植田雄的遠房表叔。因為都是浪人,所以,在去見古賀夫人之前,青木靜子就吩咐他們先去打個前站。
織田弘在青木靜子麵前,露出少有的得意之色:“關外可不比江南,這裏幾乎就是我們浪人的天下,打聽一個浪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青木靜子白了他一眼:“除了廢話,你還能說出點什麽有用的東西嗎?”
川島武治則趁機平靜地說道:“我們通過關東軍警務部刑事科的“高等顧問”衛下內先生,找到了植田光二,他言之鑿鑿地告訴我們,植田雄絕對不是他表兄植田駿雄的親生兒子。”
織田弘似乎擔心功勞全被川島武治給搶了去,立即插道:“他還告訴了我們一個驚天秘密。”
青木靜子非常討厭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以後跟我說話,少用形容詞,應該象川島君那樣直奔主題。”
織田弘被她嗆得作聲不得,川島武治接著說道:“他還說,一個星期前,植田雄從江石州給他發了份電報,說武漢如果派人調查此事,就讓他出具偽證,證明他就是植田駿雄的親生兒子。”
一個星期前,就是植田雄從江石州帶著森田惠子到武漢看病的那天,那時,正是青木靜子把上官雄趕出自己別墅的第一天。
青木靜子有些失態地望著古賀夫人。
“怎麽了?”
“這也太可怕了。”
“您是說植田雄?”
“我說的是那個上官雄。”
“怎麽,您現在肯定他不是宮本隆義?”
“那時他還沒被捕,甚至連我們懷疑的對象都不是,可他居然知道自己可能被捕,同時,又讓植田雄給他作偽證,而且還算計到我們會查證植田雄的身份,所以,就讓他那時就給自己的表叔打了招呼。怪不得我們事後查了了植田雄在武漢期間所有的活動和對外聯絡,都沒有發現異常,他們卻是早有預謀的。”
古賀夫人突然說了句:“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鬆本伊代也會被列入四大名花了。”
青木靜子早就覺得鬆本伊代徒有虛名,她隻是倚仗的父親的聲望,才在帝國的情報界占有一席之地的,把她列為四大名花之一,也隻是鬆本係和岡村係的人溜須拍馬之作。不過,這時古賀夫人說這話,青木靜子知道她一定不是和自己有著這種同樣的看法。
“請前輩指教。”
“以後還是叫我夫人吧。”
“是。夫人。”
“您、我和中島都是以打入敵人內部而著稱的間諜,擅長作案,卻不擅長破案。據說,鬆本伊代在皇軍的占領區,破獲了不少疑難雜案。昨天您不還說,首先認定江上一郎是上官雄的人,就是她嗎?”
“夫人,我想,您對鬆本伊代的判斷是準確的。但從您的話中不能聽出,您對我的推斷,是報以嗤之以鼻的態度。我很想知道,為什麽?”
古賀夫人看了她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坐在對麵的矢村:“矢村大佐,您能夠替我向青木小姐解釋一下嗎?”
青木靜子一愣,這矢村又不知道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他能夠說出什麽?
矢村畢恭畢敬地起身,朝古賀夫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後,再做了下來,並沒有立即回答古賀夫人的問題,而是看了川島武治和織田弘一眼,冷聲說道:“請你們到後麵的貨倉呆一會。”
雖然心中有一百個不願意,但麵對關東軍的大佐,他們屁都不敢放一個,甚至還沒征得青木靜子的同意,就直接灰溜溜地離開了前艙。
古賀夫人笑著對青木靜子說道:“這是矢村大佐的習慣,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喜歡無關人員在場。”
青木靜子立即給矢村鞠了一躬:“那麽大佐閣下,現在您可以指教青木了嗎?”
在關東軍裏,矢村也算是比較年輕的大佐,還不到四十歲。青木靜子剛見到他時就有點吃驚,不知道這麽年輕的他怎麽能夠升到大佐的級別,看到古賀夫人似乎對他十分信任,而且古賀本人也點名把他從關東軍調到武漢去,看來他一定真的有過人之處。
矢村算是很有禮貌的日軍軍官了,他居然朝隻有少佐軍銜的青木靜子微微一點頭,反而使她有點如坐針氈的感覺。
“我不清楚誰是江上一郎、上官雄、宮本隆義和植田雄,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從您剛才的一席話中不難看出,這個植田光二一定是在撒謊。”
聽到矢村也稱自己為“您”,青木靜子有點受寵若驚。
“為什麽呢?”
“按您所說,那個上官雄和植田雄竟然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和安排,那麽,即使植田雄的身份有假,他們也隻會托付絕對靠得住的人出來做偽證。象植田光二這樣,您的人在既未動粗,又未重金誘惑的情況下,他就直接揭穿植田雄的謊言,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他與植田駿雄之間有隙,甚至是有仇,您的人一問,他正好找到了在植田雄身上報仇的機會。您剛才把上官雄說得神乎其神,而與他合謀的植田雄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裏去,他們倆又怎麽會看不出植田光二這樣的人本質,又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他?如果他們行事真的這麽草率,那麽,該敗露的早就敗露了,還用的著青木小姐千裏迢迢地來關外調查嗎?最後,我想提醒青木小姐的是,如果植田雄的身份有假,他要做的事,就是立即派人殺掉植田光二。”
青木靜子恨不得煽自己一個耳光。
原來自以為絕頂聰明,凡事都瞞不過自己雙眼的她,居然在這次短暫的關外之行中,屢遭挫折,如果不是矢村的有禮有節,他的這番話完全可以換成挖苦的腔調,使自己無地自容。
古賀夫人笑著伸過手去,握住她有因點不知所措而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的手,和藹地說道:“在敵後的時間待久了,與中國人的交道打多了,可能您已經忘記了在大日本皇軍的軍官中,還有象矢村大佐這樣的青年俊才吧?”
青木靜子的臉頰,已經微微地泛起了紅暈。
“臉,經常紅,尤其是因為情緒的波動而不由自主地紅,對於一個諜報人員來說,不僅不是件好事,有時還是致命的弱點。”
“是,夫人教訓的是!”
古賀夫人把目光轉向矢村:“從卡車上到現在,您是否一直沒弄明白,我為什麽會讓她離開窪裏屯吧?”
矢村一欠身:“是的,夫人,雖然我也對青木小姐過去的事跡有所耳聞,但這次在哈爾濱見到後,我真沒看出她有什麽過人之處,甚至對我提醒她不要到窪裏屯去的忠告,既充耳不聞,也不追問所以然,讓人幾乎不相信,她就是與您齊名的四大名花之一。”
青木靜子無地自容地低下腦袋。
“所以,您認為我一定會把她送進山裏?”
“至少,您不會讓她成為您的助手。”
矢村的話,讓青木靜子感到不幸之中的萬幸,因為古賀夫人的高深莫測,青木靜子還不知道在她眼裏,在此次武漢之行之後,自己到底會處於一個什麽樣的位置。憑剛才古賀夫人讓矢村代為回答,青木靜子就清楚矢村對古賀夫人的了解一定很深,他判斷出古賀夫人要自己做她的助手,那一定錯不了。
古賀夫人笑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您呀。”
“我?”矢村顯得一臉疑惑。
“您剛才說沒發現她有過人之處是在撒謊。”
“我從不對夫人撒謊。”
“我想,您至少發現,她不是一般的漂亮。”
對於這點,矢村並不否認:“所以我提醒過她,窪裏屯不是她應該去的對方。”
“所以,我才要把她帶出來。這次到武漢,古賀有我照顧,而您呢?”
矢村沒再說什麽,但從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對古賀夫人此舉卻是十分感激的。
“所以,”古賀夫人又把目光轉向青木靜子:“您應該好好照顧矢村大佐在武漢期間的生活起居。如果不是為了他,我還真沒有理由把您帶出拉。因為,女人天生就愛嫉妒,我也不例外,雖然您能讓我嫉妒的地方不多,但您的年輕和美貌,就足以讓我嫉妒得非置您於死地而後快。”
青木靜子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全是真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古賀夫人的這番話是在徹頭徹尾地收買矢村。
作為四大名花之首的她,用得著放棄自己的嫉妒之心,去收買一個即將成為丈夫部下的矢村嗎?如果有必要的話,那麽對於一個天生喜歡嫉妒的女人來說,是不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點?
他們之間是不是還有其他更深的關係?
青木靜子心裏這麽想,但嘴裏卻不敢問。
古賀夫人卻開口道:“您是不是在懷疑我與矢村大佐有什麽特殊的關係?”
青木靜子立即笑道:“我想,他是您十分信任的人。”
“那麽,您知道異性之間互相信任的最低標準是什麽嗎?”
青木靜子一愣:“這個我還真沒想過。”
“那就是雙方有沒有上過床。”
青木靜子瞪大眼睛看著她:“這個……”
“用不著瞞您,每次到哈爾濱,我都是在矢村的公寓裏過的夜。我之所以坦言告訴您,隻是想說明一個簡單的道理,為了天皇陛下和大東亞聖戰,我們可以和任何一個肮髒的中國人上床,那麽,與需要我們的帝國軍人上床,就更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古賀夫人深情地望著矢村,但卻是繼續對青木靜子說道:“看看我們帝國的軍人們,為了徹底贏得這場戰場,他們有的拋妻棄子,有的發誓終身不娶,個個在遠離故土的異國他鄉浴血奮戰,作為帝國的女人,難道我們還要對他們吝嗇自己並不聖潔的身體嗎?”
青木靜子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在劄幌的間諜學校的校牌上麵,會被堂而皇之地冠以“妓女”二字。看來古賀夫人早已領悟到了“妓女間諜”的本質,所以,她才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而青木靜子一直把自己當成了間諜,卻忘記了自己是帶著“妓女”定語的間諜,或者是帶著間諜使命的妓女。
古賀夫人的一席話,讓她重新清醒過來,不過自己外表被裝飾成了什麽,脫光了衣服,自己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妓女。
她畢恭畢敬地朝古賀夫人一鞠躬:“夫人,我一定牢記您今天的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