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18、古賀夫人
來到不該來的地方,通常是要後悔的;不該出手的時候出手,通常是要倒黴的。
本不該來到這個地方的,但,她卻來了。
本不該出手的,但,她卻出手了。
窗外的雪很大,大得讓人除了雪以外,什麽都看不見。
屋裏卻很暖。
盡管煤油燈很暗,但一大盆炭火,卻把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屋子,雖然不能說是照的通亮,但卻絕對是照的通紅通紅的,紅得讓人感覺不到這是冬天,而且是在關外。
準備地說,是據哈爾濱近六十多公裏的一個小屯裏。
這個屯隻所以說它小,不是因為地界,而是因為居民。整個小屯隻有一家住戶,而且,隻有一個居民。
菊子,是她出嫁前的名字。
出嫁後,別人都稱她為古賀夫人。
她的五官絕對談不上美,眼睛不大,嘴巴不小,鼻梁不高,臉蛋不圓,但皮膚細膩光潔,而且很白。尤其是目光中透射出的那種勾人心魄的眼神,卻是男人們難以抗拒的利器。
不過,麵對青木靜子時,她當然不會讓自己的小眼睛發光。所以,青木靜子打破腦袋都無法想象出,古賀怎麽會娶怎麽一個女人為妻。
難怪,古賀要除掉她。
來到哈爾濱後,青木靜子就見到了矢村。
她想,調查植田雄的身份,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完成的,她也不想在臨走時除掉古賀夫人,那樣似乎更容易引起別人的懷疑。因此,她打算先除掉古賀夫人,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去調查植田雄,那麽,別人就不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窪裏屯怎麽走?”
剛剛被矢村安排在飯店裏住下,鬆本伊代就迫不及待地問了一句。
矢村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後,說了句:“那不是你去的地方。”
青木靜子想,或許是因為太遠,太危險,矢村怕自己出事吧,否則,古賀也不會讓自己栽贓給土匪或者抗聯的。
“哦,因為這次被調查的人與那裏有關,我想先去探探路。”
“中午有趟軍車經過那裏,我給你安排一下。”
“警衛就不用安排了,我自己能對付。”
她還擔心矢村會派出警衛保護自己,那樣的話,她就無法單獨行動。來到窪裏屯見到古賀夫人後,她才發現,這個屯裏隻有古賀夫人一人。
也就是說,矢村早就知道她是來見古賀夫人的,但他流露出的那種奇怪的眼神,又是為什麽呢?
青木靜子沒有多想。
下車之前,她還想著許多預案,進門後才發現,許多擔心都是多餘的,古賀夫人的家裏,連一個傭人都沒有,即使自己把手槍裏的子彈都射進她的身體,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青木靜子說明自己是受古賀的命令,前來探望她的來意後,身著和服古賀夫人,雙膝跪在榻榻米上,先是向青木靜子鞠了一個躬,然後問道:“青木小姐,您是喝茶,還是喝酒?”
因為穿著軍裝,所以,青木靜子盤腿而坐,當然,這也表現出對古賀夫人的極其不尊重。
一個即將要死的人,也沒有理由讓青木靜子去關注這些細節。不僅如此,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從腰間取出手槍,然後對準古賀夫人:“對不起,古賀夫人,我有要事在身,不想在此多耽擱,一個小時後,還有一趟軍車經過這裏,我得連夜趕回哈爾濱去。”
“那您用槍對著我幹什麽?”
“這個,你得去問古賀司令了。”
“可惜,我沒有機會了。”
青木靜子突然對她心生憐憫之情,這個女人把一輩子都獻給了古賀,到頭來,卻不得不莫名其妙地死在古賀的手下,難道天下的女人,都逃不脫被男人主宰命運的宿命嗎?
“古賀夫人,你還是背過身去吧,我不想你死得太難看。”
古賀夫人淡然一笑:“雖然我是個家庭主婦,但畢竟跟一位日本的將軍生活了二十多年,對槍多少也懂得一點,您舉著槍對著我,卻沒有拉開保險。”
“如果對付別人,進門之前我就會拉開槍栓的,但……”言下之意,對付象古賀夫人這樣的女人,她可以完全從從容容地當著她的麵,慢斯條理地拉開保險。
青木靜子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她的右手,正舉著槍。所以,她抬起左手,準備去拉保險栓。
但,她沒想到的是,隔著日式小方桌,古賀夫人一伸手,竟然就把她手裏的槍給奪了過去。而且,手法之快,讓青木靜子感到,槍並不是她奪取的,而是自己手裏根本就沒有舉過手槍。
青木靜子一驚,原以為她會用奪去的手槍對著自己。卻發現古賀夫人的手裏根本就沒有槍,她的雙手,正托著一個酒袋子,聚精會神地往青木靜子麵前的酒杯加酒。
“還是喝點酒吧,天氣太冷了。”
天氣算什麽冷,青木靜子的心,一下子掉進了冰窟窿裏了。
雖然有點膽寒,但青木靜子還是決定突然飛出雙腿踢翻小方桌,隻要桌子飛起來撲向古賀夫人,那麽,她還是有機會的。
盤坐的腿,在瞬間展開,雙雙踢向小方桌。
小方桌立即離開了榻榻米,但卻沒有撲向古賀夫人。
“噗”地一聲,青木靜子感到自己的胸口,重重地挨了一腳,雖然她根本沒看清楚,但卻肯定是古賀夫人踢向自己的。
“咕咚”一聲,她被踢下了榻榻米,在地上一個後滾翻站起身來。
古賀夫人卻象什麽事情也沒發生過似地,一臉安詳地望著她,麵前的小方桌穩穩當當地橫在她麵前,甚至,她剛剛倒在酒杯中的酒,一滴也沒灑出來。
也就是說,在她飛腿踢向小方桌的時候,古賀夫人在雙手托起小方桌的同時,飛腿一腳踹在了她的胸口之上,等她翻滾倒地再起來後,古賀夫人又把小方桌原封不動地放下。
動作一氣嗬成,快得好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青木靜子這才明白,自己遇到的不是勁敵,而是高手中的高手。然而,她所看到的,僅僅是古賀夫人的冰山一角,如果有機會領略古賀夫人全部身手的話,打死她都不敢妄想與古賀夫人為敵。
青木靜子很想站穩下盤,但卻忍不住恍惚起來。胸口一腳雖然挨得不輕,但這絕不是造成她腦袋似乎在迅速膨脹的原因。
“進門的時候,除了火盆裏的木炭味,你就沒聞出其他味道嗎?”
青木靜子這才明白,自己一進門,就著了她的道。古賀夫人之所以始終保持著那種從容不迫的樣子,不僅僅是因為她的身手好,而是在各個方麵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而自己從進門的那一瞬間開始,就注定要失敗。
“哼,原來聲名顯赫的古賀夫人,也隻會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其實青木靜子心裏清楚,古賀夫人即使不用下三濫的手段,自己也不是對手。
古賀夫人又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聲名顯赫的是古賀將軍,夫人嘛,其實隻是他的馬桶而已。再說了,您連下三濫的手段都對付不了,還妄稱什麽帝國之花?當然,這不是您的錯,看來土肥原床上床下都一樣,越來越不中用了。”
青木靜子被她嗆得無話可說。尤其古賀夫人對她一口一個“您”的稱呼,讓青木靜子覺得特別刺耳,既象是在諷刺挖苦,又象是不屑一顧。
不過,古賀夫人不僅直呼土肥原的大名,而且對他的評價,讓青木靜子覺得有些曖昧:“古賀夫人,聽你那話,似乎對土肥原將軍有極深的了解,連他的床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古賀夫人舉起茶杯:“不喝一口嗎?”
看到青木靜子無動於衷,她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放下茶杯。
“我和土肥原上床的時候,大概你還沒出生。”
青木靜子驚愕於古賀夫人說這話時的漫不經意,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
“你就是憑放進火盆裏燃燒的玩意,俘虜了兩位帝國的將軍吧?”反正不會有好的結局,所以,青木靜子並不在乎用語言去刺激她。
“火盆裏燃燒的,是失能性毒劑,它可使人思維障礙、軀體功能失調、瞳孔放大、視力模糊、記憶力衰退、反應遲鈍、神誌昏迷、行走不便,但不會致人死亡,也不會讓人變得亢奮。這是早川先生離開哈爾濱到1644部隊去的時候,留給我的,沒想到居然用在了您的身上。”古賀夫人笑道:“至於說到帝國的將軍們,早年帝國出類拔萃的女人更少,有那麽一、兩個耀人耳目的女人,被帝國的將軍們分享一下,也不是什麽秘密。”
聽她的話,似乎她所有過的男人,還不止土肥原和古賀。
“看來,今天我是死定了。”
古賀夫人笑道:“怎麽,我看上去很象魔鬼嗎?”
“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難道你還會讓我活著出去嗎?”
“您的死活,似乎與你知道的秘密多少無關,在您接受命令並且走出古賀辦公室的那時開始,就注定此次關外之行對於您來說,就是一條不歸路。當然,還有一點您應該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換句話來說,如果您不能說服我,那麽,對於您來說,恐怕想死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青木靜子心裏清楚,她絕不是危言聳聽,因為青木靜子不用細想,都能使出幾十種讓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來,尤其是對付女人。
而且,她那句“想死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讓青木靜子突然想起一個人來。難道古賀夫人竟然是她?
“行動既然已經失敗,殺剮由你。誰派我來的,來幹什麽你都知道了,我不清楚地是,你還想知道什麽?”
“我很想知道,您為什麽這麽愚蠢?”
青木靜子癟了癟嘴:“我算不上愚蠢,隻是你太狡猾,太善於偽裝了。”
“在您麵前,我的偽裝為什麽能夠成功呢?”
“因為我太輕視你了。”
“您為什麽會輕視我呢?”
青木靜子冷笑一聲:“哼,如果你要說這是因為我的狂妄自大,那麽,我無話可說。”
古賀夫人搖了搖頭:“您比我想象的更加愚蠢,看來,土肥原和古賀的口味都變了,過去,他們隻喜歡聰明的女人,現在,他們更願意跟您這樣漂亮的蠢貨上床。也難怪帝國的陸軍在江南屢遭重創,看來梅機關是江河日下了。”
聽她的口氣,青木靜子這才意識到,古賀夫人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前輩,或許,在帝國的情報界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再聯想起剛才她說的那句話,青木靜子心裏直打鼓。
“看來夫人絕不是普通的家庭主婦。”
“到現在才弄明白這個問題,足以證明您是足夠地愚蠢了。”古賀夫人望著她:“知道您為什麽現在還沒死嗎?”
“為什麽?”
“因為我還不想這麽快就讓古賀遂了心願。”
青木靜子顯然沒有聽明白:“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所以說,您不僅愚蠢,而且愚不可及。您以為古賀讓您來,真的是為了讓您殺我嗎?”
“難道不是?”
“哼,”古賀夫人冷笑道:“他是希望我殺了您!”
青木靜子笑道:“夫人,我都成了你的階下囚,生死都掌握在你手裏,這個時候挑撥離間我和古賀司令有意義嗎?”
“那我問您,您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比古賀更了解我?”
青木靜子一想,如果真如她剛才所言,她和古賀生活了二十多年,那確實沒有人比古賀更了解她了。
“我想應該沒有。”
“而他卻對您隻字未提我,所以,您才會狂妄自大。假如,他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了您,您還會象剛剛進門時那樣輕視我嗎?”
青木靜子愣住了。
“知道為什麽這裏叫窪裏屯嗎?”
青木靜子木然地搖了搖頭,她還在想,為什麽古賀要讓他夫人殺了自己。
“因為這裏是三麵環山下的一塊窪地。北麵的山上,是抗聯出沒的地方;東麵的山上,是土匪的老窩;西邊的山上,駐紮著白俄的三、四千人。您覺得一個什麽樣的女人,才能在這冰天雪地的刀光虎影中偏安一隅呢?您該不會想到,因為我是古賀夫人,才會毛發無損地生活在這裏吧?”
青木靜子發現自己真的很愚蠢。
“還有,您已經見過矢村了吧?”
青木靜子點了點頭。
“他如果沒有阻止您,那麽,就一定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您。”
青木靜子一驚:“連這您都知道?”
她情不自禁地開始稱呼古賀夫人為“您”了,看來,她是由心中的不服,逐漸開始慢慢轉向對古賀夫人的心誠悅服了。
“很簡單,因為他清楚,古賀派來見我的人,都是送死的人。您長得很漂亮,漂亮得足以讓任何男人對您惜香憐玉,他一定感到非常奇怪,古賀為什麽讓您這麽漂亮的女人前來送死呢?”
青木靜子感到一種眩暈。
“如果不是我的話讓您受到刺激的話,那麽,我勸您還是喝一口酒吧,或許這酒能夠讓您清醒一點。”
她的話,確實讓自己有種被古賀出賣和欺騙的感覺,但體內也確實有種中毒後的不良反應。青木靜子看著杯中之酒,慢慢伸過手去,端起來喝了一口,然後又慢慢放了下去。
她想,事已至此,還有什麽會比這更糟糕的呢?即使麵前是一杯毒酒,也隻不過讓自己提前幾分鍾上路而已。
奇怪的事,酒下肚後,她真的感到自己比剛才清醒了許多。
她想,這酒可能就是解藥。
她立即又伸手拿起酒杯,立即一飲而盡。
她發現,自己伸手的動作,不僅比剛才利索多了,而且整個人都突然輕鬆和清醒多了。
古賀夫人似乎並沒打算要她的命,而是在從容不迫地耍弄著青木靜子,這使青木靜子更加肯定她就是自己所懷疑的那個人了。
“您概不會是前輩,有‘滿洲阿菊’之稱的守田菊子小姐吧?”
古賀夫人不屑道:“聽說,有人把你、鬆本伊代和中島成子並列稱為帝國之櫻的四大名花,中島暫且不說,看到今天的您,我想,那個鬆本伊代也強不到哪裏去。”
青木靜子立即向古賀夫人深深地鞠了一個躬:“晚輩該死,不知天高地厚地冒犯了前輩,請前輩賜罪。”
古賀夫人淡然一笑:“酒下去之後,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是的,謝謝前輩!”
“用不著謝我。人都是這樣,往往是自尋死路,有時,又在自我救贖。”
如果青木靜子堅持不喝,那麽,她體內的毒將越中越深,那無疑於自尋死路。現在,她是冒死喝下了杯中之酒,卻在無意中救了自己。
她的死活,在古賀夫人眼裏算不得什麽,而且,她已經給過青木靜子機會,如果青木靜子自己放棄,她也絕不會勉強。
所以,一念之間的轉變,青木靜子確實是自己救了自己一命。
“前輩,”青木靜子畢恭畢敬地問道:“您能夠告訴我,為什麽古賀司令會讓我來暗殺……或者說,讓我來送死嗎?”
古賀夫人看了看窗外:“今天您不回哈爾濱了?”
“從今天開始,青木的一切,全憑前輩作主!”
古賀夫人抬眼細看了她一會,突然覺得這個與自己齊名的晚輩,除去驕橫和狂妄自大後,還是挺乖巧的。
她用手一指:“來,我們邊喝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