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13、仇恨的種子
曾玲給上官雄的公寓打電話後,才知道他不住,因為等了半天,也沒人接電話。等她走出電話亭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她肩膀一下。
她一回頭,上官雄居然就站在麵前。
“你……怎麽認出我來了?”
“象你這麽好身材的老太婆本來就不多,而還知道到電話亭打電話的,就更少了。至於走路時,把背幾乎彎道地上,而進電話亭後,卻把腰挺得筆直筆直的老太婆,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曾玲的臉一紅:“我還以為自己的妝化得不錯。”
“看上半身還象那麽回事,隻是下半身過於利索了。再說了,武漢的老太婆個個都在為柴米油鹽發愁,沒幾個象你這樣滿街亂跑的。”
“好了,謝謝你給我上了一課,我正有急事找你呢。”
上官雄前後看了看:“就站在這裏說吧,一個日本軍官和一個中國老太婆在一起,躲到哪裏都會引起別人懷疑的。”
“上次,在我地下室裏失蹤的兩個人,孫建章已經死了,而另一個居然奇跡般地回到了我的地下室裏。”
上官雄的目的達到了,不管唐凱是怎麽回事,至少,曾玲沒有與他同流合汙。否則的話,她是斷然不會把這個消息先告訴自己的。
“天下能夠掉餡餅,就算是奇跡了,何況是個大活人。”
“我說的是真的。”
“我沒說你在撒謊,那是我把他藏在那裏的。”
曾玲一愣:“啊?他……他不是你們的人嗎?”
“是。”
“那你.……”
“知道嗎,上次是唐凱從你那裏救走了他和孫建章。”
“原來是他?難道唐凱也是你們的人?”
“我還不清楚他背著你劫走他們倆的目的,如果他真的是我們的人,那麽就不會出現昨天的那種情況,唐凱和另一個被你關在地下室的人,去找了我的一個朋友,但孫建章卻死在了河邊。”
“你的意思是唐凱不是你們的人,而那個和孫建章關在一起的人,與他一塊謀殺了孫建章?”
“現在還不知道。所以,請你幫個忙?”
“沒事,關在我那裏沒人知道,唐凱也不會想到的。”
“不,你聯係上唐凱,就說是你把那人抓回去的,看看他的反應。”
“你覺得他會有什麽反應?”
“如果是我希望的那樣的話,他什麽反應也沒有,而是會讓我做你的工作。”
曾玲不是傻瓜,雖然目前的情況讓她一頭霧水,但上官雄的話不禁讓她警覺起來:“這麽說,唐凱還是你們的人囉?”
“不是。”即使是,上官雄也隻能說不是,因為曾玲隻是有親共傾向,還不能完全信任。
“那他憑什麽找你做我的工作,一定是你出賣了我。”曾玲顯得有點不高興。
“你有什麽可被我出賣的?他找我因為我和他是同學,讓我做你工作,是因為我們曾經在江石州並肩戰鬥過。”
“你真的沒說我對共產黨有好感?”
“我說過你對我有點意思。”
“臭美。哎,向來一本正經的你,什麽時候學會油腔滑調了?”
上官雄笑道:“壓力太大,放鬆放鬆。”
“對了,你是什麽時候與他見麵的?”
“那天晚上,在你別墅樓下的那個人,就是他。”
“原來是這樣,看來總部連我都不相信了。”曾玲轉而說道:“對了,你還記得過去的同事吳起燕嗎?”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在江石州,你看到她天天攙扶著我,就算忘了你,我也不會忘記她的。”
“哼,上官,你就不能說點讓人中聽的話嗎?”
“我說的是事實。對了,你怎麽突然問起她?”
“她昨天救了我一命。”
這倒大出上官雄意外:“什麽時間?”
“晚上呀。”
“後來呢?”
“我帶她上我家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聽到吳起燕在她那裏,上官雄心裏踏實多了:“你千萬別對她說你與我有來往,就讓她在你那裏呆上一陣子,現在街上到處都是緝拿她的布告。”
“問題是我那裏可能也不安全。”
“怎麽了?”
“梅一平呀!昨天我就是在赴他之約遭到暗算的,幸虧巧遇吳起燕,否則我現在可能進了憲兵隊的監獄。”
“梅一平後來沒找過你?”
“上午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把昨天晚上的事跟他說了,他故作吃驚的樣子,還叮囑我最近千萬別出門。”
“不好,你盡快聯係上唐凱,最好立即把地下室那個人和吳起燕轉移出去。”
“我也覺得梅一平有問題。對,昨天晚上暗的不行,他今天一定會來明的,讓我呆在家裏就是準備行動了。好,我這就去辦。”
“等會。”上官雄掏出自己公寓的鑰匙:“如果實在沒地方去,你們就離開租界,躲到我那裏去。”
“鬼子現在信任你嗎?”
“從來就沒信任過。”
“那還讓我們去你哪兒,你不是在拿我們的生命開玩笑嗎?”
“我想,鬼子是不會想到我會開這麽大的玩笑的。”
曾玲覺得也是,越危險的地方,往往越安全。
“我盡量不到你那裏去,除非無處可去了。”
“多的不說了,你盡快趕回去吧。”
“好的。”
曾玲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警報聲,而且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刺耳,上官雄遠遠望去,居然是特務處的三輛卡車直奔而來,而且,車上全是荷槍實彈的特務和警察。
沒聽說過特高課有什麽行動,而且唐凱他們都在租界,這些漢奸警察行駛的方向也不對,像是朝鬼子相對比較集中的街區奔去。
他突然走到了路中間。
曾玲嚇了一跳,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立即閃到電話亭後麵看個究竟。
前麵開道的,是丁處長的轎車。
看到一個日本軍官攔在路上,司機立即踩下了急刹車,好在後麵的卡車速度不快,才不至於追尾。
丁處長一看是上官雄,忙從車上下來,他還以為是鬆本伊代派上官雄來迎接自己的。
“宮本太君,我們接到鬆本課長的電話後,就立即趕來了,應該沒遲到吧?”
“你們這是要到哪裏去?”
丁處長一怔:“不是鬆本課長讓我們到101街區去的嗎?”
上官雄一想,101街區靠近石木貞直的官邸,他死後,官邸一直空著,而且也沒聽說那裏出了什麽事,看到丁處長他們火急火燎地往那裏趕,而且還帶了這麽多人。一時也想不出為什麽。
“走,我和你們一塊去。”
“是,宮本太君請。”
丁處長走到轎車邊,朝坐在裏麵的徐鐵說道:“喂,你到後麵去。”
“是。”
徐鐵下車時,忍不住多看了上官雄一眼,而上官雄卻目不斜視地直接鑽進了轎車。在一旁的曾玲看到徐鐵居然從丁處長的轎車裏出來後,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他是什麽時候出來的,怎麽又會在丁處長的車裏?
上官雄和丁處長上車後,轎車立即啟動了。
“剛才下車的那個人是誰?”上官雄問道。
“哦,我新招的一個線人。”
“對了,碼頭上的那些老百姓放了嗎?”
“不清楚,好像沒放吧。”
上官雄基本上對徐鐵的真實身份已經確認無誤了,他就是在江石州想置自己於死地的山鷹。
拐了一個彎,101街區就到了,丁處長立即下車命令特務和警察把整個街區都封鎖起來。先一步到達的鬆本伊代看到他們來後,才從自己的轎車裏出來,她沒想到的是,上官雄居然也從丁處長的車子裏走了出來。
正值中午吃飯的時間,街區裏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在家中。
“統統帶出來,一個也不準留在屋裏。”丁處長大聲喝道。
一臉無辜的百姓,根本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被帶到了街區的十字路口上。
鬆本伊代冷聲道:“五十歲以上和十歲以下的,到這邊來。”
正如她向古賀匯報的那樣,老人和孩子大約四十人左右。丁處長立即按照要求,命令手下人拿著戶籍冊,一個個地喊著名字。
上官雄一看這陣勢,就知道要出事了,日本鬼子曆來這樣,一旦把中國人以用某種方式區分開了之後,其中的一部分人肯定要遭到屠殺的。
但,在治安趨向穩定的時候,日本鬼子還會如此在光天化日之下進行屠殺,尤其是在他們已經占領的大城市裏,並不多見。
“鬆本課長,你這是要幹什麽?”
鬆本伊代白了他一眼:“宮本君,你現在應該去調查孫建章一案,而不是在這裏問這問那的。”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機關長的意思?”
“混蛋!這是你該問的問題嗎?”鬆本伊代從趙爾凱手裏拿過一把卡賓槍,走到丁處長麵前,朝他耳語了幾句後,又把手中的卡賓槍遞給了他。
上官雄從後麵都可以看出,丁處長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他明白了,一定是鬆本伊代要丁處長親自動手處決這些無辜的百姓。但他沒想到是要處決老人和孩子,還因為她要丁處長處決其他青壯年和婦女。
上官雄快步上去,擋在青壯年和婦女們的前麵,問鬆本伊代:“古賀司令知道這事嗎?”
鬆本伊代掏出手槍對著上官雄:“你想幹什麽?”
“難道你不知道這種做法,對大日本皇軍統治武漢不利嗎?古賀司令初來乍到,你的這種做法無異於釜底抽薪,甚至是把古賀司令放到火堆上烤!”
本來,鬆本伊代可以趾高氣昂地告訴上官雄,這是古賀親自下的命令。但看到上官雄分明是想救這些中國人,卻又在自己麵前死不承認自己是上官雄,因此不想與他多費口舌。
“丁處長,還不動手?”
“慢,必須等我向古賀司令匯報後再說。”
鬆本伊代的做法,讓上官雄認定古賀不清楚這件事,以為是遭到排擠和冷落的鬆本伊代和森田皋私下幹的,目的是想引起中國人的憤怒,借以動搖古賀的地位。
丁處長有些恍惚地繞過鬆本伊代,走到了老人和孩子那邊。而上官雄以為他是聽了自己的話,拒絕執行鬆本伊代的命令。
鬆本伊代冷笑道:“你真的是宮本隆義,真的是考慮大日本皇軍的利益和古賀司令的地位穩定?”
上官雄知道,自己一時聯係不到古賀,而又不可能讓鬆本伊代等著自己向古賀匯報後再動手,於是把心一橫:“如果我……”
他本來是想說:“如果我承認自己是上官雄呢?”
隻要能夠保住這些無辜的生命,他覺得自己沒有什麽不能犧牲的。
但——
丁處長扣動了扳機。
趙爾凱身邊的兩個憲佐也同時端起卡賓槍朝老人和小孩掃射。
上官雄已經聽不到槍聲了。
他感覺到自己的大腦一片混沌。
眼前浮現的,是南京大屠殺的屍山血海。耳旁,是四萬萬苦難同胞無助的呼喊。
跟著丁處長一塊來的特務處特務和警察們都呆住了,連他們都不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事實。他們已經被洗腦,跟著南京偽政府高潮反蔣愛民的調子,也夢想著與日本人一起共建皇道樂土。
哭聲、喊聲和槍聲連成一片。
“你剛才想說什麽……”
槍聲停了,看到老人和孩子們都倒在血泊裏後,鬆本伊代轉過頭來準備問上官雄,卻見他有點恍惚地離開了。
丁處長之所以恍惚,是因為剛剛與癟三接上頭,還以為以後自己會在軍統和日本人那裏左右逢源。現在,麵對鬆本伊代的命令,他不執行,幾乎可以肯定當場就會被處死;執行,即使與軍統做再多的交易,總有一天還是會死在他們手裏的。
左右都是死,他選擇以屠殺無辜同胞的方式,苟且一天是一天。
上官雄之所以恍惚,是因為他看清楚了,鬆本伊代心裏最後一點良知都泯滅了,或許,她對於中國人從來就沒有過良知,而他曾經還一度想徹底改變她。
眼看著自己的同胞死於野蠻的屠殺,他恨自己當初選擇了特工工作而不是上前線的戰士。
複仇!
——這是他腦海裏唯一的念頭。
看著上官雄異常沉重的步伐,鬆本伊代猙獰地冷笑著,心想:我看你還能偽裝多久?
她卻不知道,上官雄此刻的離去,意味著她的死期已經臨近。
死神,從來就沒有距離她這麽近過。
老人和孩子們的屍體,被扔上了卡車。留下十多人抱病在身的人,準備把丁處長屠殺百姓的消息傳出去後,其他人都被帶到了憲兵隊。
從憲兵隊出來後,鬆本伊代靠在轎車的後背上,雙目微閉,同時,用一隻手搭在趙爾凱的大腿上,輕鬆地說了句:“唉,我們可以輕鬆幾天了。”
趙爾凱沒有回應。
就在槍聲響的那一瞬間,他看清了上官雄的目光,他這才清楚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絕不是宮本隆義,而確確實實就是那個藝高膽大的上官雄。
他清楚,鬆本伊代的死期到了。
他在想自己將來的出路。
“怎麽不說話?”鬆本伊代問道。
“哦,我在想,宮本太君今天表現有點異常,不象是一個真正的太君。”
鬆本伊代曖昧地瞟了他一眼:“在床上,你還真是個男人,但下床後,你和白癡沒有什麽區別。什麽叫‘不象一個真正的太君’?他本來就是上官雄!”
“您既然知道他是上官雄,為什麽不向他解釋,這次命令是古賀司令親自下的,您也無能為力呀?”
“什麽叫‘無能為力’?殺死幾十個中國人也算事嗎?”鬆本伊代揚起手,煽了他一個耳光:“別以為讓你享受了幾個晚上,你還真的就把自己當人看!”
趙爾凱心裏罵道:臭婊子,你就狂吧,等上官雄向你動手時,我看你會怎麽樣。
“您別誤會。您是知道的,上官雄有著強烈的民族自尊心,當年為了能夠利用他,連岡村寧次司令官都同意在九江停止殺戮。而且,為了救臘梅和春香兩條人命,他連鈴木大佐都給殺了。今天,他親眼見你下命令殺了這麽多人,我怕他……”
“怕什麽?”鬆本伊代冷笑道:“哼,他是一個含忍的人。他知道自己肩負著使命的重要性,同時,也清楚隻有我能夠幫他,而且,他是個聰明人,也看出古賀在冷落和打擊我。他希望看到我和古賀窩裏鬥,正好可坐收漁翁之利。放心吧,除非明天中國的軍隊打到了武漢城下,否則,他巴不得我活一萬年。”
她的推理沒錯,但卻判斷失誤。
她忽視了上官雄的民族情感。
如果這是一場牌局,鬆本伊代所說的隻是牌理,而憤怒的上官雄,絕對不會按牌理出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