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敖夜一行人從興州至江寧府,整整用了三天,一路上瞧見的景象無外乎被大水衝毀的房屋、淹沒的良田,以及缺衣少食、惶恐不安的災民。


  “天災麵前,人如螻蟻。”敖夜收回目光,眉頭緊鎖,搭在腿上的手不禁握成拳,歎道,“偏偏又遇上貪官汙吏,不以百姓為重。”


  若非他這一回落水,恐怕還不知道隻江寧府府城外的災民安置處是一派祥和景象,而其餘地方的百姓卻正處於水深火熱之間。


  聞言,佘宴白輕笑道,“我與你看到的不同,我看到的是一群學不會自救、隻能期望強者垂憐的弱者。”


  無論是兩千年前,還是兩千年後,世人從不曾改變,隻是天地間再無一個任勞任怨的大善人。


  敖夜抿了下唇,凝視著佘宴白上揚的嘴角,喚道,“宴白……”


  “嗯?”佘宴白歪了歪頭,黑白分明眼眸望過來時竟有幾分天真懵懂,但隻一瞬,錯覺褪去,幽深如潭才是真實。


  敖夜眉頭微皺,咽下心中的無數疑問,隻道,“你頭發亂了。”


  “嘖。”佘宴白笑容一頓,拔下木簪扔到敖夜懷裏,煩躁道,“你來。”


  敖夜愣了一下,隨後在佘宴白的催促聲中默默靠過去,五指穿過如同綢緞的青絲,仔細理順後再輕輕挽好。


  蛇形木簪如一條真蛇盤踞在佘宴白發間,猩紅的眼睛泛著冷光,像是隨時可能咬人一口。


  “無毒之蛇?”敖夜這會仔細看了看木簪,才發現蛇嘴裏的牙並非毒蛇所有。


  佘宴白身體一僵,往旁邊坐了坐,神情有些不快,冷哼道,“怎麽,你瞧不起無毒之蛇?”


  他突然生氣,敖夜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搖了搖頭,“我怎會瞧不起無毒蛇?蟒蛇無毒,亦可絞殺獵物。若是普通人遇上巨蟒,怕也隻能淪為獵物。”


  佘宴白抬手摸了摸頭上的木簪,冷笑道,“最好不會。”


  過去凡是瞧不起他的,最後可沒什麽好下場。


  敖夜啞然失笑,隻覺為一件小事爭論的佘宴白分外可愛。


  他一笑,惹得佘宴白皺眉看了他好幾眼。


  還好馬車緩緩停下,佘宴白察覺孟天河的部下靠近,才沒開口問他笑什麽。


  孟天河的部下低聲道,“殿下,我等已至,按您的吩咐,已通知李大人與柳知府等人前來迎接您。”


  “嗯。”敖夜臉上的笑意頓消,轉頭對佘宴白道,“你在車上等我片刻。”


  說罷,他獨自下車,一眼便看到工部尚書李桉等京城來使、江寧府的諸官員以及他的貼身太監與侍衛們等候在一旁。


  “殿下!”小太監福安眼泛淚花,小跑到敖夜身旁,哭道,“殿下您受苦了!”


  尖利的泣音令敖夜眉頭一皺,沉聲道,“安靜些。”


  福安立刻捂住嘴,不再吭聲。他回頭好奇地看了眼馬車,透過修複後仍有縫隙的車壁,隱約瞧見一個笑吟吟的美人,不禁心下一咯噔。


  “殿下平安無事,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李桉眼角微濕,忙行禮道,“臣李桉,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


  自敖夜落水之後,他便命人沿秦河幹流和各支流日夜尋找,卻一直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請罪的書信不知往京城送了多少回,還好敖夜最終無恙,否則他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不必多禮。”敖夜抬了抬手,冷淡的目光直直射向李桉身後一臉心虛的柳賀年。


  察覺到敖夜的視線,柳賀年龐大的身軀縮了縮,試圖躲在李桉身後,可惜李桉過於清瘦,隻能遮住他小半身軀。


  “柳大人。”敖夜沉著臉,右手落在腰間的劍柄上輕輕摩挲。


  “臣、臣在。”柳賀年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訕笑道,“那日若不是殿下相救,臣恐怕凶多吉少,臣亦十分感激殿下的救命之恩。”


  說著說著,他心中的擔憂漸漸散去,就算太子知道他有意撞他落水又如何?隻要沒有證據,誰都拿他沒辦法!

  柳賀年又囂張起來,看敖夜的眼神亦有幾分不屑。等三殿下上位的那一天,這位太子怕是會連乞丐都不如。


  “柳大人,就當那日孤從未救過你吧。”敖夜平靜道。


  不等柳賀年理解完這話是什麽意思,脖間一涼,他便人頭落地,睜大的眼睛映出自個還直挺挺站著的身軀。


  這一幕發生得太突然,令在場的眾人紛紛瞠目結舌,看看屍首分離的柳賀年,又看看正甩去劍上血珠的敖夜,許久無語。


  屍身重重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眾人這才回神,尖叫、腿軟、呆愣、哭喊,反應不一。


  敖夜手腕一轉,霜華劍歸鞘。


  “事情已了,出來吧。”敖夜朝馬車裏的人伸出手,臉色不複剛才的冷峻。


  車簾中伸出一隻白淨的手,漫不經心地搭在敖夜掌心。


  “出手幹脆利落,不錯。”佘宴白瞥了眼地上的屍首,彎了彎唇,笑讚道。


  福安這下完完全全瞧見了佘宴白的長相,美則美矣,卻病懨懨的,實非良人。


  佘宴白若有所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福安當即低下頭不敢多看。


  “謬讚了。”敖夜神情淡淡,扶佘宴白下了馬車,隨後適時地鬆開手,背在身後撚了撚。


  “殿下,您怎麽、怎麽突然殺、殺柳大人?”李桉結結巴巴道。


  “謀害儲君,其罪當誅。”敖夜神情微冷,“來人,將柳大人的屍首送去京城。”


  話音剛落,便有兩個孟天河的部下過去拖走柳賀年的屍首。


  “謀害儲君……”李桉喃喃自語,須臾後,突然道,“莫非殿下落水乃是他所害?”


  敖夜道,“孤救他在先,他害孤在後,此等不仁不義之人,死有餘辜。”


  他知道,不論是柳賀年,還是柳明誌,不將他們就地格殺,便再無要他們性命的機會。


  “那殿下也該將其押送京城,聽候聖上發落啊,怎能私自殺害朝廷命官?”李桉麵露擔憂之色,“殿下此舉,回京之後文武百官還不知會如何指責殿下。”


  “便任由他們說去吧。”敖夜冷聲道,“孤何時在乎過旁人的言論?”


  押去京城?嗬,有罪也會變成無罪。


  李桉想起敖夜過去在京城的諸多事跡,頓時啞然,隨後走近幾步,小聲道,“日後殿下若有需要,臣李桉,可為人證。”


  實則他當時受驚過度,並未瞧見柳賀年加害敖夜的那一幕。


  敖夜有些驚訝,頷首道,“李大人的心意,孤心領了。”


  “殿下救我性命,恩重如山。”李桉歎道,“殿下一路舟車勞頓,請先去歇息吧,他們由臣來安撫。”


  這個他們,說的是一同從京城來的官員與江寧府的地方官員。


  敖夜點點頭,隨後不顧旁人的目光,直接走到佘宴白身前蹲下,“上來。”


  佘宴白也不客氣,依言覆在他背上,低聲道,“你倒是背上癮了。”


  敖夜默不作聲。


  “殿下,這邊來。”福安及時上前領路。


  孟天河的部下默默跟上,太子侍衛見狀匆匆上前,雙方並排而行,互不相讓。


  “嗤,失職的廢物。”高大黝黑的漢子嘲笑道。


  太子侍衛漲紅了臉,卻說不出反駁的話。


  “北境人倒是有趣。”佘宴白聽見後低笑道,“對我的胃口。”


  敖夜腳下一頓,眸光閃爍,“嗯。”


  “不是,你嗯什麽?”


  敖夜背著人繼續走,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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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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