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趙六姑無力多憔悴,大黑驢夜半見親兒
都說蛇是冷血動物,蛇仙變也是冷血無情的,但我覺得常三太奶的脾氣,還是很溫和的,而且每次遇上什麽為難的事,我奶奶隻要去西園子供奉常三太奶的小廟那裏燒上幾柱香,叨念叨念,都會得到常三太奶的指點。我去了幾次常三太奶的鳳凰山五峰嶺,見到的三太奶是一個如同我奶奶一般慈祥的老人,一丁點都沒感覺到她的威嚴。
可我跟我奶奶講述了昨晚,在東山腳下的那個荒院子裏發生的一切,我奶奶也陷入了沉思。當然我知道她的不解跟我一樣,她也不知道,那個被困在水缸底,又被我救出來的大蛇,到底是不是常氏的仙家。如果不是,為什麽幻化成兩丈長的大蛇,如果是,那又怎麽會降下這一整夜的二月雨,冰凍了整個劉家鎮。
當然這些問題現在還無從知曉,眼前最令我奶奶欣慰的是,我完好無損的醒來。不管昨晚那條大蛇是不是常氏的仙家,保佑我平安無事的,卻一定是常三太奶。於是,我奶奶又拿出了幾柱香,轉身去西園子,給常三太奶上香。
往常,我奶奶給三太奶上香,也隻是在初一十五以及逢年過節,而最近這陣子,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幾乎每天我奶奶都要去小廟那裏,給三太奶燒香磕頭。盡管我年紀小,但我能分明的感覺到奶奶的無助和恐慌。
之前的那些年裏,我奶奶在我們甚至整個劉家鎮的人們心裏,都是一個遇事冷靜、處變不驚的神通廣大的老人,幾乎任何邪門的事情,在她的眼裏都十分簡單,什麽樣的邪祟也逃不過她的法眼。而最近奶奶的這些恐慌和焦慮,讓我十分的不解,是奶奶老了?漸漸的失去了她的本領?還是最近這些事太離奇了,超出了奶奶的能力的範圍?
我開始心疼奶奶,隔著窗子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踩著光滑的冰上,蹣跚的往西園子走,她的身影消瘦,後背的脊柱已經稍稍有些彎曲,頭發已經斑白了大半。原來奶奶真的老了,盡管她仍舊和之前那樣堅強冷靜,但時間總是如此的無情,世事也總是如此的無奈。
記得住在上隊東街的我姥爺曾跟我說過這樣一句話,“巧者勞,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
意思是說,我們掌握了一項技能,就會因為這項技能而辛勞;假如我們比別人智慧,就會因此而多思考,多費神。但那些沒什麽本事又沒什麽思想的,卻無憂無慮,也不必費心勞神。而我奶奶,便是這智者憂,她是常三太奶的出馬仙,命裏注定,要耗盡心思來保護劉家鎮一方平安。她這大半生為了這個注定的責任,做了太多的取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樣的取舍越來越難,越來越令我奶奶感到困惑和糾結。我奶奶也正是在這樣的困惑中慢慢的變老。這便是命裏注定的、難以逃脫的滄桑。
見我已經醒了過來,並且十分的精神,沒什麽大礙,全家人都放了心。中午的時候,天空依舊陰沉沉,整個天空被一層灰突突的雲彩遮擋,沒有一絲風,幹巴巴的冷。凍結了整個劉家鎮的冰,沒有一丁點要融化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冷,冰凍的越來越堅硬。
我爸爸跟我爺爺一起帶著鎬頭,來到院門外。院門前小路對麵堆放著一些樹枝和木柴。西園子那邊的秸稈已經徹底潮濕,不能再用來燒火,隻能寄希望於這堆木柴了。他們叮叮當當的,廢了好大的勁才將封在木堆上的厚厚發冰層砸開一塊缺口,用力的在裏邊拽出幾根樹枝。再往下的凍的更厲害,沒法弄出來,看著剛才這幾根,好歹還能湊合著用兩頓,也隻好先這樣,沒準等個一天半天的,冰融化一些再說。
我爸爸回到屋子裏洗了洗手,重新披上棉襖,打算去村部看看,想必全村每家每戶都跟我們家一樣,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離奇的冰雨,帶來了煩惱,擾亂了生活。
村裏的小路也毫不例外的凍了一層冰,光滑得像一麵鏡子,甚至可以映襯出人的影子。我爸爸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路過劉老七家的院子的時候,聽見劉老七的女人,正在院子裏哭嚎。
“我這可憐的大黑驢啊,你的命就跟我一樣的這麽的苦啊……去年生了個驢駒子,卻平白無故的被那半瘋的王革命牽走去了柳樹溝,到現在也不知道生死,原打算過幾天開春再給你配個種,可哪成想,你卻被凍死了,老天爺啊,你咋就不開眼啊,老是欺負我這老老實實的莊戶人啊……”
劉老七的女人哭的聲情並茂,那悲慘的腔調,好似剛死了爹娘。劉老七手裏拿著一根木棒,繞著院子裏凍成一個雕塑的大黑驢來回的走。嘴裏罵著他的女人,
“哭什麽喪,就知道哭,你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你哭就能把大黑驢苦活?你哭就能哭出個驢駒?女人家家的眼淚窩子淺,一有點事就知道嗚哩哇啦的抹尿水……趕緊滾回屋去,別再這裏鬼叫,惹的老子心煩意亂……”
劉老七一向是這樣的脾氣,他的女人見他這樣的罵自己,心裏自然不高興,站起身來還嘴道,
“好你個劉老七,你罵我也就罷了,還敢咒我的爹娘?他們哪裏虧待你這個沒良心的慫蛋包了,你竟然咒他們死……我……我和你拚了……”
說著彎下腰,低著頭,向劉老七撞去。可剛一用力,腳下一滑,肥胖的甚至一下失去了重心,頭朝前,臉朝下,向前摔了過去……
咚的一聲,她的頭結結實實的撞在了凍成冰雕的大黑驢的屁股上。這一下可撞的不輕,大黑驢屁股上的厚厚的冰層,被撞出一片白,劉老七的女人被反彈回來,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又摔了個屁股蹲兒。頭上頓時起了個大包,疼得她嗚啦啦的叫喚。
劉老七原本就因為死了大黑驢而心煩,他的女人哭天喊地的嚎叫加劇了他心裏特別的煩躁,沒想到這女人蹬鼻子上臉,隻是罵了她幾句,卻要起來和自己撞頭,沒想到撞到了大黑驢的屁股。劉老七看她四仰八叉的坐在地上,更平添了憤怒,掄起手裏的木棍,朝他的女人打去。
劉老七的人不壞,就是有點倔強,脾氣特別的暴躁。他的女人哭嚎歸哭嚎,見木棍打了過來,趕緊就地向一旁翻滾,躲了開來。可嘴裏卻不服軟,嗚哩哇啦的罵著劉老七。
“哎呀,你這天殺的老不死,是想拿木棍打死我不成?我十八歲到你們劉家,給你生兒育女,含辛茹苦,當牛做馬的伺候你們一家人,到老了,你不念我的好也罷,還想拿木棍打死我?那你就打吧,打死我我好早點去見我那死去的公婆,讓他們從棺材裏爬出來,給我評評這個理,看他的兒子有多能耐……”
劉老七越來越氣,火往上撞,顧不得腳下的地麵光滑,掄著棒子跟頭把式的去打他的女人。別看他的女人身子肥胖嘴又硬,可躲閃起來卻是相當的靈活,於是老兩口繞著那個大黑驢的冰雕,霹靂撲隆的折騰起來。
我爸爸看見了,可不能不管,顧不得腳下無法站穩,一手扶著他們家的院牆,半走半滑的來到他們的院子裏。一隻手抓著劉老七輪著棒子的胳膊,另一隻手把他的女人推開,
“哎呀呀,你們老兩口的,這麽大年紀了還鬧騰個啥?也不怕讓過路的人看見了笑話。咱有事兒說事兒,動手打壞了人可就不值了”
見有人勸架,老兩口都就坡下驢,其實也都是一時氣頭上,要是真動起手來,打出個好歹,劉老七自己也心疼。
他的女人衣衫早已扯破,臉一紅趕緊回了屋子。劉老七也把棒子扔到一邊,指著那個大黑驢對我爸爸說,
“老二啊,你看,這無緣無故的,現在下了這麽一場雨,好好的一個大黑驢,還指望他春天給俺家拉犁種地,沒想到卻這樣凍死,你說我這是哪輩子作了孽?”
我爸爸繞著大黑驢走了一圈,仔細的查看。回頭問劉老七,
“你家的驢圈好好的,怎麽昨晚這大黑驢,沒拴在圈裏?要是拴在圈裏別淋到雨也不至於凍死啊!”
聽我爸爸這麽一說,其伸手抓了抓腦袋,皺起眉頭,說道,
“你不說我還真沒想到,我家大黑驢昨晚在驢圈裏拴的好好的,咋能跑出來呢?這大黑驢生性老實,別說拴著,就算不栓,他也不會亂跑呀?”
劉老七性格魯莽頭腦簡單,別看為了這大黑驢傷心難過了一上午,我爸爸要是不說,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一點。我爸爸彎腰看了看垂在驢脖子下麵凍得挺直的驢韁繩,抬頭對劉老七說,
“不是誰放走的,是這大黑驢自己掙斷的,你看著韁繩的斷茬兒……”
聽我爸爸這麽一說,劉老七也彎下腰來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