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7章

  金陵城的氣,每逢五月,總要有一段時間的梅子黃時雨。


  微雨過後,歲羽殿門前的青磚地上,便有細細的草探出磚縫,這裏一叢、那裏一簇,遙遙看去,便有了幾分離離原上草的意味。


  劉筠垂目看著自己腳上的玄色繡金線九龍靴,神色如冰,眸光沉冷,周身的氣息叫人膽寒。


  方才他一時沒忍住,終是向陳太後發了火,質問她賜婚一事。他原先都打算好了,不日便會頒下選秀旨意,以最終抱得美人歸,誰想太後的一道懿旨,打亂了他全盤計劃。


  當初聽到消息時,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待消息得到了證實,他簡直形容不出自己當時的感受。若非身居帝位,他隻怕當場便要發作起來。


  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乃一國之君,更立誌要做一代明君。他不應為了一個女子便與母後過不去,為難皇後的弟弟。


  可是,他的心裏像壓了一團火,滾燙、灼熱,/日//日夜夜炙烤著他的心,讓他無一刻安寧。


  所以,他才會質問陳太後為何如此。而陳太後的一席話,卻讓他的心情變得格外沉重。


  “……你們幾個皆非哀家親生,哀家也從不曾厚此薄彼。哀家之所以給四丫頭賜婚,是不忍心叫她在深宮裏熬白了頭。陛下乃是九五至尊,自是不懂這深宮女子的心思。哀家在宮裏這麽些年來,便沒有一日真正的平安喜樂。宮裏每年死多少宮女監。又有多少宮妃落胎乃至絕育,陛下隻怕從未細細思量。這哪裏是皇宮,這分明就是個吃人的地方,陛下又何苦再饒上個不相/幹/的四丫頭?這丫頭身世多麽可憐,陛下不是不知。時候沒了娘,長大了還要與害死親/娘/的人鬥,她這十幾年可沒一日過得安穩。陛下便不覺得可憐麽?”


  看著陳太後那張越見衰老的臉,還有她鬢邊的蒼蒼雪色,劉筠竟是無一字可回。


  宮變之後,陳太後似是一夜之間白了頭發。臉上皺紋叢生。一下子老了十餘歲④→④→④→④→,▲≮。


  她身邊原先還有個宋寶樓,陪在她身邊二十來年,也算是個伴兒。誰想宮變那夜,宋寶樓卻搖身成了逆王眼線。最終落了個身首異處的下場。而一直與太後情意深厚的許慧。如今已遠在登州。就連太後最疼愛的皇孫劉彥,也已離她而去。


  麵對著這樣的太後,劉筠那積了滿心的憤懣與怒火。俱都沒了宣諸於口的途徑。


  大漢朝向來重視孝道。太後懿旨一出,劉筠便斷無更改的可能。而此刻,望著太後哀戚的麵容,他甚至連埋怨的話也不出了,隻得悶悶地辭出了歲羽殿。


  五月初夏的時節,禦花園中處處錦繡,空氣裏還殘餘著艾草的清苦味道。


  劉筠步下禦輦,信步踏入園中。


  端午已經過了,明年的這個時候,那個少女便將成為旁人的妻子,自此後相夫教子,夫妻美滿。


  劉筠隻覺得心中絞痛,無法言。


  望著滿園的芳草落英,他悵悵地歎了一口氣,忽聞不遠處傳來女子笑的聲音。


  “快,快,那大雁歪到一邊兒了,快去撿回來。”話的是個年輕女子,語聲清冷,莫名地讓他想起了那個少女。

  他循著聲音走了過去,眼前豁然開朗。


  園中的一處空地上,幾個穿著宮裝的女子正在放風箏。那立在正中的女子穿著一身淺紫色的衣裙,鬢邊簪著一排嫩粉的花鈿兒,身姿高挑、風韻清素,正是皇後孟清。


  孟清正專注於手中事務,忽覺身畔一片安靜,回首看去,恰逢著劉筠的視線。


  孟清一怔,隨後便笑著蹲身,姿態落落:“臣妾見過陛下。”


  見她豐潤的臉上笑意明媚,劉筠便覺心緒稍有紓解。他上前扶起她,淡笑道:“今兒風大,心著涼。”


  孟清渾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風大才好,恰好放風箏。臣妾才叫人製了一隻九連環的大雁風箏,風了還放不上去呢。”著她便仰首向,神情微有些向往,“風大了,風箏便能飛得高些,飛到宮外頭瞧瞧,便如臣妾也去外頭瞧了一遍似的。”


  這話時,她眉眼空明,笑容恬淡,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日頭曬的,她的雙頰薄薄地施了一層淡粉,瞧來倒比劉筠往常所見更為動人。


  仰首看了一會風箏,孟清驀地回過神來,轉眸望著劉筠解嘲地一笑,道:“臣妾沒見識,讓陛下看笑話兒啦。陛下日理萬機、國事繁忙,臣妾不敢耽擱陛下的正事兒。”


  劉筠倒被孟清此前的一番言語動了心腸,便沒注意到皇後娘娘話語中隱晦的逐客之意,而是轉首吩咐道:“去把前幾/日/交/趾國進貢的那個孔雀風箏拿過來,再來個人幫皇後換個線。”著他又轉向孟清笑道:“你這個線壞了,所以風箏總飛不高,換一個便好。”


  孟清神情微怔。若是細心的人便會發現,她的笑容略有些僵,似是對被人打擾極為不喜。不過這表情也隻是一瞬,再下個瞬間,她已是笑意溫柔,頭道好,看向劉筠的視線亦有著恰到好處的柔情。


  過了一會,七彩輝煌的孔雀風箏送到,帝後二人便在後花園裏放起了風箏。當夜,劉筠便宿在了永昌殿,此後又連續十數日留宿皇後宮中,自是引來宮中嬪妃一陣爭寵動蕩,直至七月間皇帝終於想起了宮裏被冷落的女人們,又開始施行雨露均沾的政策,這陣動蕩才算平息。


  相較於宮中那無聲的劍拔駑張,傅珺現在的日子可謂平淡至極。


  她到現在才弄明白,為何有個詞叫“待嫁”,此詞的諧音便是“呆家”。


  現在的傅珺整呆在家中,專心繡她的嫁衣,哪裏也不能去。這等活計想也知道,傅珺是絕對完成不了的,隻能由青蔓她們代勞,而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往外跑。


  白石書院的課她是早就不能上了,傅珺現在除了在平南侯府的花園裏逛逛,連傅庚的書房也去不得。


  日子無聊得使人昏昏然,全不知歲月幾何。


  五月中,傅琛娶親,新婦進門,平南侯府的長孫媳終於新鮮出爐。鄒氏容顏端秀,舉手投足有股書卷氣,洞房次日拜見翁姑之時,她的應對十分得體,雖然張氏全程麵無表情,傅莊與傅琛倒顯得頗為滿意。傅琛的臉上還久違地多了些笑容。


  夏至前兩日,府裏接到了顧府的消息,傅珍頭胎產下一女,母女平安,顧衍是親來府中送的消息,看得出,他對這個長女十分疼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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