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程甲是被一陣冷雨當頭澆醒的。


  醒來之後,他一時間很有些不明所以。


  他分明記得,前一刻還在他秋夕居的院牆之外,正打算翻牆進去探一探他的珺表妹,誰料後頸驀地傳來一陣劇痛。


  而待他再睜開眼時,他卻又回到了半山閣外的鬆林裏。


  程甲坐起身來,伸出一隻滿是泥汙的手,扶著還有些發暈的腦袋想了半,也沒想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可是,當他垂眸看見自己身上的衣物之後,他險一險當場驚叫出聲。


  他居然、居然衣冠不整?!


  原本披在身上的那件大氅已經不見了,程甲的身上隻穿了一件翠藍色的長衫,而那長衫的一角已經高高掀至腰部,便連綁在腰上的汗巾子亦不見了,那褲子鬆鬆垮垮地掛在肚臍處,他動作稍大一點兒就能掉下來。


  這個發現差點兒沒讓程甲昏死過去。


  自來到金陵之後,程甲因心慕金陵繁華、都城風流,便很是往南樓瓦子巷那一帶走過幾次,深入地了解了一番此地的旖旎風華。


  這其中最叫他驚訝的,便是那倌館了。


  程甲的幾個朋友曾過,那倌館裏頭皆是些俊俏風流的少年,最是溫柔體貼、意兒殷勤的。又有人道京裏的貴公子們也很講究這些,進出帶的廝亦皆是清俊雅致的,亦仆亦伴。還有人道一些容貌俊秀的寒門子弟,為求一個出身。亦有暗裏與貴公子來往的。


  聽了這些話,當時程甲便有些自危起來。


  以他這般風流俊秀的模樣,他真怕被哪個貴公子看中了,來個霸王硬上弓,那他可就毀了。


  他程甲隻愛俏佳人,對男人可一點兒沒興趣。


  可是,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怕什麽來什麽嗎?


  程甲看著身上淩亂的衣物,一時間直是欲哭無淚,他也顧不上大雨澆濕了全身,隻咬牙翻開衣衫看了看身上。


  還好。身上還是幹幹淨淨的。並沒有什麽印記。他又暗自感知了一下身體的某個重要部位,沒有劇痛的感覺,也沒什麽異樣感。


  程甲呼出一口氣,胡亂穿好了衣物站起身來。這才發覺自己已是全身濕透。直被那冷雨澆了個透心涼。


  他向身上看了一眼。一時間又覺得萬分懊惱可惜。


  他才換上身的一件簇新的翠藍色長衫,已經被雨淋得不成樣子,再也不能穿了。


  這可是程甲好容易才跟表姑母鄭氏要來的料子。又是那珂表妹親叫針線房上的人給製的新衣,原想風風流流地穿給珺表妹看的。誰想這一身新衣還沒出鬆林,便就這麽泡了湯。


  程甲心中無比惱恨,又覺萬分狐疑。不料此時一陣雨隨風至,他不免迎風打了幾個大噴嚏,一時間涕泗橫流。


  此刻的他哪還有半點倜儻風流俏公子的模樣,直如落湯雞也似。


  當他敲開半山閣的院門時,那應門的丫鬟差點沒認出程甲來,又見他衣冠不整,身上的衣衫鬆鬆散散地掛在身上,那淋濕了的頭發更是粘了一頭一臉,看上去很是不成樣子。


  那丫鬟沒敢多問,將程甲接進院中,自去燒熱水為程甲準備香湯沐浴不提。


  卻此時,劉筠與孟淵方才坐上了馬車。


  雨下得很大,一陣陣急急的雨聲拍打著車頂,那聲音,寂寞而又寥落。


  劉筠脫下細針蓑與鬥笠,向孟淵身上微濕的袍角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絲未名的神色。

  孟淵神態自若地撣了撣衣襟,問道:“公主的禮帶到了?”


  劉筠的臉上便露出了一個寵溺的笑容,道:“福安打就心善,特意叫我把東西送過來,是辛苦傅四姑娘替她應戰。”


  孟淵聞言眸光微閃,沉默不語。


  劉筠便向外道:“老趙,走吧。”


  趙戍疆應了一聲,馬車緩緩起了步。劉筠背靠壁板,望著車中幾上的鏤銀燭台,默不作聲。


  孟淵便沉聲道:“契汗使團那裏有何動靜?”


  劉筠淡笑道:“還能如何?輸便是輸了,這兩日那蕭紅珠整躺在床上,似是傷得極重。”


  孟淵冷哼一聲,道:“做作。”


  劉筠笑道:“你也看出來了?”


  孟淵戚眉道:“她本就有些底子,傅四……姑娘再怎麽用力,也隻能輕傷於她。她根本不可能被打得起不來床。”


  劉筠便淡聲道:“若不重傷,她又如何回去麵對契汗皇帝?”


  孟淵沉聲道:“傷得越重,罰得越輕。”


  劉筠不由笑了起來,道:“是極。這明珠公主倒也不笨。”


  孟淵沉默不語,劉筠便又道:“你這回卻是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又有祖輩恩蔭,這封賞不會的,國公爺想必亦極歡喜。”


  “那又如何?”孟淵的麵上布了一層冷意,“我自掙我的功名,不與他相幹。”


  劉筠看了看他,無奈地搖頭道:“罷了,你自便是如此,我也不你了。”


  車廂中一時間安靜了下來,唯聞那獵獵北風帶起冬雨,敲打在車頂之上。


  孟淵靜了一會,便道:“那失竊的幾樣禁宮之物,可查到線索了?”


  劉筠聞言麵色便是一肅,搖了搖頭道:“石沉大海。”


  孟淵的神色便也凝重了起來,車廂之中重又恢複了安靜。


  馬車緩緩自朱雀大街上行過,徑往皇宮而去。孟淵卻是中途便下了車,騎馬自朱雀大街轉入了玄武大街,來到了一處安靜的宅院。


  那院子裏此時已是一片蕭瑟,草木凋零、廊簷寂靜。然隻看院子的構造,便可知逢到春時,此處亦京是花木扶疏、景致怡人的。


  隻是,那院牆邊高高隆起了一塊,卻是以油布蓋著磚石瓦塊,一架長梯更是倒伏在牆邊,似是昭示著這裏仍在修葺之中,尚未完工。


  守門的老仆為孟淵開了門,便自又將門闔嚴,銷上了門戶。而孟淵便沿著抄手遊廊行至了後院。


  一切都沒有變。


  這院子裏的所有一切,都還是當年他離開時的樣子。


  孟淵伸手撫著那雕著喜鵲登梅的窗子,眸中微微泛起濕意。


  那時的他已經開始有了一點力量,他滿心以為,他能夠將娘親接到這裏,離了那華麗的國公府,母子兩個好生度日。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


  這院子尚未修葺完工,他的娘親便永遠離開了塵世,甚至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麵。


  孟淵仰起了頭,咽下喉頭的那分苦澀。


  傾瀉地的雨水撲麵而來,冰冷入骨,他的心亦與這雨水一樣,變得一片冰冷,唯有耳畔“嘩啦”作響的雨聲,在庭院是一陣緊似一陣地響起,颯遝而幽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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