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傅珈咬住嘴唇,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沒當場發作出來,點頭強笑道:“好看。”罷便也離了桌子,沉著臉坐去了榻前,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地擰著帕子。


  死丫頭!賤丫頭!她明明叫人將釵子扔進後湖裏,怎麽又回到這賤丫頭手上了?難道這釵子竟有兩支?

  不,這不可能。傅珈立刻搖頭否定。


  從別莊回來後沒幾,她在祖父那兒頭次見著這支發釵,聽那送東西的人,這釵子乃是南洋名匠之作,舉世唯此一件。


  當時傅珈便一眼瞧中了,隻可惜祖父那事忙,隻叫父親領著她先回去。她還央求過父親,請父親去向祖父討了這釵子。


  不料第二父親卻,祖父將那一匣子東西都賞人了,傅珈聽了,惆悵了好一段時間。


  她萬萬沒想到,祖父竟將那匣子東西給了三房。明明她才是嫡支嫡女,身份最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應該是她的;明明是她先看中的釵子,怎能落到傅珺手上?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所以她逼著傅珍幫她,在竹林裏弄了一場亂出來,又讓自己親手提上來的心腹去扔掉釵子。


  傅珈至今還記得,當她支開珊瑚,將發釵握進手裏時,心中那種滿足與快樂,竟遠遠超出了釵子本身。她當時滿心裏想著的,皆是傅珺發現釵子不見了之後那哭喪著的臉與灰敗的表情。


  隻要一想起這些,她就興奮得整個人都在顫抖。


  本以為這是個巧之又巧的算計,叫那賤丫頭吃個暗虧,有苦不出。可現在又是怎麽回事?那原應躺在後湖水底的釵子竟又回來了,好端端地插/在那賤丫頭的頭上。


  傅珈轉過眼眸,狠狠瞪了環兒一眼。


  環兒嚇得一哆嗦,忙低下頭去。


  傅珺根本沒理會這對狗女女的互動,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情似的拍了下手,道:“哎呀,方才我過來的時候,瞧見祖母正在試抹額呢。”罷又笑吟吟地對傅珈道:“二姐姐針線活兒最好啦,祖母不定正在試你做的抹額呢。”


  以傅珈此刻的心情,恨不能將傅珺頭上的發釵扔在地上,再狠踩幾腳才好。此刻,看著傅珺甜甜的笑臉,傅珈隻覺得無比刺眼,刺得她根本坐都坐不住。


  她站起身來,勉力維持著麵上的笑意,笑著道:“可不是,那我可得過去看看。”著便起了身,帶著珊瑚與環兒往明間去了。


  傅珍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離開的傅珈,猶豫片刻,也帶著春煙跟了過去。


  方才還笑聲不斷的東暖閣,一刹時便冷清了下來,隻剩下傅瑤與傅珺兩個主子並幾個丫鬟。


  傅珺便看著傅瑤,笑問道:“三姐姐怎麽不跟著去?”


  傅瑤看戲看得正好,心情十分放鬆,聞言便捧著茶盅喝了口茶,閑閑地道:“四妹妹又怎麽沒去?”


  傅珺一笑,不再話。


  傅瑤停了一刻,便擱下茶盅,起身踱到傅珺身邊,看著鏡中的傅珺笑道:“四妹妹這釵子好生精致,不我都沒注意到。”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笑了。既是精致,又怎會沒注意到?可見在三姐姐眼裏,這釵子並算不得好。”


  傅瑤便冷笑道:“我自來不愛盯著人瞧,不像那起子眼皮子淺的,盯著別人穿了什麽戴了什麽。一股子家子氣。”


  傅珺深知她的是誰,對此言更是深以為然,便讚歎道:“三姐姐果然有大家子風範,竟是個女中豪傑,視金錢如糞土,妹妹自愧不如。”


  傅瑤便欺上來捏她的臉,又嗬她腋窩道:“你這是編排我呢,看我怎麽治你。”


  姐妹二人便笑鬧在了一處。


  而此時,西次間的熱鬧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方才傅珺得是真話,侯夫人確實在試抹額。也是崔氏哄著她開心,要替她尋一個鮮亮的抹額來,故此大家便圍在炕前,幫侯夫人一道參詳。


  傅珈便上了坑,偎在侯夫人身邊,親舉著文具鏡給侯夫人照著看;張氏捧匣,崔氏替侯夫人挑揀,王氏亦站在一旁捧兩句兒場,畫麵十分安樂喜慶。


  大家正在樂著,卻聽有丫頭來報,出去接的人才來的信兒,已在離城十裏處見著傅莊了。因傅莊還要去先去部裏交了差事,故回府時應是午時正。


  侯夫人聽了這話,喜不自勝,忙著叫人去預備開席,又問那丫頭報信的人還了些什麽,那丫頭便道:“回老夫人的話,去接的人了,大爺一切都好。叫老夫人掛念了。又問老夫人好,問家裏人好。還一交了差事便往回趕。”


  那丫頭口角伶俐,一番話得珠落玉盤也似,侯夫人聽了十分歡喜,便叫人賞了那丫頭一角銀子,又對張氏笑道:“這可好了,一家子總算團圓了。你不知道,中秋的時候兒大郎沒回來,我這心裏就跟缺了一塊似的。”著眼圈兒便紅了。


  張氏心中亦是似喜似酸,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微笑不語。崔氏便上前笑道:“老太太這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媳婦愚笨,竟瞧不出了。”


  侯夫人不由笑了,啐她道:“我這是高興呢,你倒專來挑我的眼。”


  崔氏便又作委屈狀道:“媳婦這不是掛心老太太麽。既是老太太高興,於媽媽,快去拿隻缸來,老太太這一高興呀,指不定得流一缸的眼淚呢,咱們快接著些。”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皆笑了,侯夫人便作勢要打她,口中笑道:“我把你這促狹鬼兒。”


  便這麽一一笑,侯夫人的眼淚也收住了,她攬著傅珈,又向四下裏瞧了瞧,便吩咐於媽媽道:“去把姑娘們都叫來罷,一會子哥兒也該下學了,大家一屋子坐著也熱鬧。”


  於媽媽應是,便叫了幾個穩妥的仆婦去接傅琛等人,又將東暖閣裏的傅瑤與傅珺也請了過來。


  傅珺與傅瑤手挽著手進了西次間,方才坐定,便聽門外一陣腳步聲響,隨後門簾一挑,傅琛當先走了進來,傅琮與傅玠跟在後頭。三人皆穿著直裰,傅琛為寶藍色,傅琮為淡青色,傅玠則是墨色。足上俱踏著翹頭履,發上束著玉冠,冠髻上橫貫著翡翠簪,打扮得十分齊整。

  侯夫人一看見這三人,那麵上的笑便沒停過。待三人請安見禮完畢,便馬上喚了他們進前去話。她是一片祖母心腸,並不過問功課學業,隻是些吃了什麽,冷沒冷著之類的話。


  傅玠平素最得寵,在侯夫人麵前話也隨意些,此時卻見他眼睛向下一瞄,忽地道:“祖母,您衣服上這黑的是什麽?”


  侯夫人聞言便向衣擺上看了一眼,於媽媽早上前去揀起了那個黑東西,看了一眼,卻不是蟲,再細細看去,不由便是一怔。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沒逃過傅珺的眼睛,侯夫人也覺出了不對,便問於媽媽:“是什麽東西?”


  於媽媽忙掩飾地笑了一下,道:“並沒什麽,一個線頭兒罷了。”著便退了下去。


  誰料便在此時,隻聽傅瑤輕呼道:“咦,我裙子上也有。”眾人循聲望去,卻見傅瑤穿著的是件月白色暗銀蓮紋八片裙,那裙子的顏色本就淺淡,上頭的一個黑點便分外明顯。


  紅袖忙上前將黑點揀了起來,傅瑤便問:“這黑東西是什麽?”


  紅袖原先以為是蟲子,而今細看之下才知不是,便笑著道:“回姑娘的話,這是一種雜草的草籽,叫鬼針子的,最喜粘在人衣服上,可難摘了。”


  這話一出口,眾人皆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衣服,便聽傅玠清亮的童音大聲道:“哎喲,二姐姐,你裙子上怎麽有這麽多鬼針子呀?”


  這聲音在廳堂裏回蕩著,竟讓整個房間都靜了下來。眾人全都看向傅珈,卻見在傅珈的裙子下擺處,密密麻麻地粘了許多鬼針子。看起來,方才侯夫人與傅瑤身上的鬼針子,亦是從傅珈身上粘過來的。


  傅珈低頭一看自己的裙擺,不由頭皮一陣發麻,驚跳了起來道:“哎呀,這是怎麽回事?珊瑚,快,快扶我下去換衣裳。”


  她隻顧著低頭話,卻沒注意到,侯夫人的麵色有些變了。於媽媽抬頭看了侯夫人一眼,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一直在旁不曾話的崔氏,此時忽然道:“這是怎麽回事兒?園子裏從不長這些雜草的,莫不是管事媽媽們疏忽了?”


  這打理花園的事宜卻是由她管的,若真是媽媽們不經心,崔氏也要擔些責任。


  於媽媽便想上前分兩句,隻是一瞥侯夫人的麵色,便又停住了。


  侯夫人便轉向傅珈,用一種與往常絕不相同的語氣,淡聲問道:“珈兒,你衣服上這些是從哪裏來的?”


  傅珈此時是渾身的不自在,隻覺得那些黑點就跟蟲子似的,馬上就要爬上來了,因此便也沒多想,隻隨口道:“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裏來的。”


  張氏卻是覺出了異樣,便上前斥傅珈道:“還不快去換了衣裳。”


  傅珈便扶著珊瑚的手下了炕,正欲離開時,卻聽侯夫人道:“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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