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然而,傅珺的淡定注定維持不了二十四時。


  第二的女紅課上,看著自己縫出的那條歪到不知哪裏的“直線”,傅珺才終於發現,音癡其實還不是最糟的,她在女紅上的“賦”,才真正令人歎為觀止。


  這情形自然為傅珺贏來了傅珍左嘴角的抽動,以及傅珈甜蜜的微笑。傅瑤倒沒多什麽,隻是看傅珺的眼神裏,不自覺地帶了兩分同情。


  四門功課,傅珺讀書、畫藝位列中遊,琴技、女紅則是完全墊底。如此戰績,傅珺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傅庚與王氏卻根本不以為意。


  “此乃道爾。”傅庚如是,罷一擺袍袖,渾身的灑脫名士範兒撲麵而來。


  “不過是末技罷了。”王氏如是,罷還捏捏傅珺頭上的抓鬏,笑得沒心沒肺的。


  兩個大人根本不在乎,學生傅珺又有一顆強大的剩女之心,自然是更不在乎了。


  倒是傅珈,忽然便對傅珺熱絡了起來。偶爾亦會來秋夕居串個門兒,與傅珺一同做些針線,借機教她如何拈針配色,或專意指點傅珺撫琴。


  日子便是這般閑淡而逝。不覺間,秋意漸深,秋夕居的那株木樨樹開了一樹的淡白色花朵,白花碧樹、間錯纏綿,風過時便是一陣清雅的香氣,隨風一路拂出秋夕居,再和著後花園水榭旁的兩棵丹桂香氣,連榮萱堂亦能沾染一二。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節。依大漢朝風俗,中秋節這一日需得迎寒、祭月,家中不僅要擺設香案、供奉食果,還要闔家團圓分食月餅。


  因著過節,這一日家學休沐一日,傅珺她們也放了假。


  一早起來,涉江便為傅珺換了一身藍色織金妝花緞的襖兒,下頭係著藕白底起彩緯六幅錦花緞裙,頭發梳成了垂鬟分肖髻。蔣嬤嬤欲將兩朵嵌紅寶石累絲金花鈿給傅珺簪上的,被傅珺拒絕了。


  這一身已是十分華麗,過節應景足夠,再多便有些過了。蔣嬤嬤這才罷了。


  待傅庚與王氏攜傅珺去了榮萱堂,大房的人已經到了。因傅莊尚在外公幹,大房終究是少了一個人,這團圓節未免有些冷清。侯夫人還未如何,傅珈麵上卻帶了幾分鬱色,見了三房的人亦隻虛虛行了禮,與傅珺亦不似前幾日那般熱絡。


  傅珺是巴不得如此,站得離傅珈遠遠的,唯恐又被她纏上來。不一時,二房的傅庭也帶著一家子人過來了。他一來,侯夫人第一個便歡喜起來,先一把攬了傅玠到懷裏,又吩咐人預備新鮮果子,端上才做的點心。


  傅庭最是個會湊趣的,將侯夫人哄得極為開懷。傅庚話雖不多,到底今兒過節,亦是溫言承歡,若是傅莊在此,倒真是一出完整的合家歡了。一時間榮萱堂裏笑語喧闐,十分的熱鬧。


  學裏難得放假一,孩子們自是歡欣。傅琮是最愛熱鬧的,早拉著傅珍、傅珈等幾個湊在一塊商量去哪裏玩。


  傅玠在一旁見了便有些坐不住,在侯夫人懷裏扭來扭去。侯夫人見他一臉猴急,撐不住便笑了,道:“你個沒良心的,也不陪祖母好好坐著,淨想著頑呢。”

  崔氏便輕斥傅玠:“還不坐好,便是沒個坐相。”


  傅玠平素也是崔氏的心頭肉,知道崔氏並未真生氣,聞言也不害怕,隻在侯夫人懷裏扭股糖似的。


  侯夫人忙對崔氏道:“孩子家愛玩,大節下的別嚇著孩子。”又哄傅玠:“別怕,有祖母在呢。想去玩便去吧,隻多叫人跟著。”


  傅玠得了這話,忙忙應了一聲,便過去與傅琮匯合了。傅琮便瞅著他笑:“嗬,三弟這是得空兒了。”


  傅玠哪裏理他,隻一個勁地問:“商量好了麽?去哪裏耍去?”


  傅琮一下子來了精神:“去前湖吧,前兒見那裏頭還有下剩的蓮蓬,咱們摘蓮蓬去,可好?”最後這個問句卻是看著傅琛的。


  傅琛便伸指在他頭上輕敲一記,道:“整日裏隻想著頑,今兒中午在霜風夢曉軒設宴,現下跑去前湖也玩不痛快。換一個。”


  傅琮一聽這話立時蔫兒了,垂肩低頭,狀甚泄氣。傅珈與他卻一向是極要好的,見狀便吃吃笑著提點他:“大哥哥隻現下去前湖玩不痛快,可沒不許頑呢,二哥哥莫不是傻了吧?”


  傅琮一想,可不正是如此麽?不由大為歡喜,開心地道:“那便吃了飯去頑,可好?”


  傅琛點了點頭。


  傅玠見他們商量了半也沒定,早捺不住了,急急地道:“下晌的事等會子再,大哥哥且這會去哪裏?”


  傅瑤便笑著提議道:“便去後花園觀鶴吧,那裏頭還有頭母鹿才下了鹿仔,想是有趣兒得緊,回來吃飯也不跑遠。”


  傅玠眼睛一亮,喜道:“這主意好。我叫人給我拿弓箭來。”又衝傅琮道:“咱們比著看誰能射著鹿。”


  傅琮豪氣幹雲,胖手一揮道:“好!且看你我兄弟逐鹿中原!”


  傅琛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頭道:“又亂用成語。到時候栽了跟頭可別哭!”


  幾個人一麵著,一麵便出了榮萱堂,傅琮與傅玠兩個忙著吩咐人備弓箭,傅珍等幾個女孩子亦跟了出去。傅珺一向是隨大流的,便也混在人群裏去了後花園。


  傅琮與傅玠是後花園的常客了,想來在居住於此的動物們心中,這二人還是惡客。他們兩個一拿出弓箭來,那些什麽仙鶴呀、鴛鴦呀、鹿還有兔呀,飛的飛跑的跑,呼啦啦全沒了蹤影。傅珈跟在後頭急得跺腳:“二哥哥、三弟弟,你們別拿弓箭呀,看鹿都跑沒了。”


  傅瑤也急道:“我們還沒看呢,全給你們嚇跑了。”


  傅琮與傅玠哪裏聽得這些話,指揮著仆婦下人去圍追堵截,傅琮將那顆大頭搖了搖,一臉“不與你們計較”的表情,傅玠更是煞有介事地歎道:“唉,二姐姐和三妹妹便是婦人之仁,哪裏懂得我們英雄肚腸。”


  傅珈不依地嬌聲道:“我才不管你們什麽英雄肚場狗熊肚腸的,我隻要看鹿。”罷也顧不上什麽親疏了,拉著傅珍與傅瑤攔在兩個搗蛋鬼前頭,隻不讓他們動武。

  傅珺隻低頭假裝膽,躲在人後悶笑。


  一通混鬧之後,便也到了飯時。一群蘿卜頭齊齊被管事媽媽帶去了霜風夢曉軒。這裏是一處敞軒,三間屋子皆是打通了的,門前屋後有菊圃,又種了金桂一株,另有三、五棵銀杏樹,此刻那滿樹的葉片猶帶殘綠,在秋風下颯然有聲。


  因是家宴,便也不講究那許多規矩,眾人皆在屋中坐了,並不設屏風,中間一張透雕喜鵲登梅四麵攢牙子檀木八仙桌,桌上鋪著大紅錦緞,平南侯、侯夫人以及大房、二房、三房等長輩皆坐於此。姑娘與哥兒們便在傅琛的帶領下,坐在一張稍的黑漆嵌鏍鈿六仙桌旁,算是另開一席,倒也熱鬧。


  平南侯心情不錯,與傅庭、傅庚飲了幾杯菊花酒。席上傅琛還做了一首應景的《秋雨》詩,得了侯爺賞的一塊鳳池古硯。傅庚亦讚傅琛之詩工穩沉著、凝而不濁,便將自己親手製的一匣子碧雲春樹箋予了傅琛。傅庭則賞了一塊玉。


  既是侯爺開懷,眾人自是各有表示。侯夫人、崔氏與王氏亦皆賞了表禮筆錠等物。傅琛得了眾人許多誇讚,又收了一堆禮,雖麵上還繃著,眼睛卻是笑彎了。


  有了傅琛起頭,傅琮與傅玠亦皆表演了一樣拿手的。傅琮寫了篇大字,也得了不少賞。傅玠是個好武的,便叫人端出一盤子粉團來,他拿了弓箭射了幾隻團子,倒是贏得了一片彩聲。


  侯爺一時也來了興致,便叫人將秋梨、柑桔、李子等鮮果子擺在條案上,擱在遠處,他自取了把弓箭來,叫幾個孩子們想吃什麽果子,當真是指哪打哪、百發百中。傅琮、傅玠兩個看得眼睛都直了,直纏著侯爺要學藝,侯爺歡喜大樂,一手抱起一個來哈哈大笑。


  滿座中人見侯爺開心,亦是笑不息,唯有王氏,雖也笑得儀態萬方,卻終免不了眸中一抹鬱色。大房、二房皆有子嗣,唯有三房孤清,她心中又怎麽能真正開懷?

  傅珺遠遠瞧見了,心中也有些黯然。


  散席後,幾個孩子早就得了侯夫人同意,去了前湖泛舟摘蓮蓬。傅珺卻不想去。一者是因為王氏心情不好,她有些擔心;二者卻是因為自落水後,她心裏便留下了陰影。當初她便是在前湖落的水,至今看到那片大湖,她心中還有些發寒。


  “四妹妹不去麽?”傅珍不知何時踱了過來,輕聲問傅珺道。


  傅珺便道:“不去了,我有些乏了。”


  傅珍凝視了她一會道:“四妹妹可還是記著那件事?”


  傅珍這是明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好在傅珺並不介意,反倒幹脆地承認:“妹妹至今心有餘悸,所以還是不去了。”


  傅珍的左嘴角便又抽了一下,口中的話卻得溫柔:“也是,妹妹既是怕了那還是回去歇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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