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傅庚去山東後,便與侯府徹底斷了聯係。平南侯到底掛心兒子,亦曾派人去探望,傅庚卻一概不見,隻他要專心讀書、不見外客。當管事的傳話回來的時候,平南侯被氣樂了。讀書?就傅庚這二楞貨?這話別平南侯了,你把這話給府裏的狗聽,狗都會咬你!


  因為一直都見不到人,平南侯也漸漸不大往山東派人了,隻逢年過節打點些節禮過去。侯夫人倒是念叨著傅庚可憐,一個人在外頭不知過得怎樣。侯爺便嚴令侯夫人不許再寵著,還發狠話,若是傅庚再學不好,以後傅家便沒這個兒子。


  可是,自從傅庚去了山東後,叫眾人驚掉下巴的事情便接連發生了。先是傅庚以一等的優異成績,考進了山東省內最有名的嶽麓書院,還得了書院山長、當代大儒解方的青眼,成為其關門弟子。


  而後,傅庚又在第二年的院試與府試中順利通過,名次竟還不低。其後兩年,恰逢秋闈,傅庚頭次下場居然一舉高中鄉試第三名。彼時傅庚才十六歲,這神童舉子的名聲立刻便傳了出去。


  據,當報子來侯府送喜訊時,平南侯愣了有半炷香的時間,硬是反應不過來。直到派出去三撥人,反複確證消息無誤後,平南侯才猛地爆發出一聲大笑,其笑聲之洪,將房梁上的塵土都震了下來。


  最後平南侯是頂著一頭的灰出來的,賞了那報子一錠十兩的大元寶,後來的報子也是每人十兩。那一,報子們幾乎不曾將侯府的門檻給踏平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當年的京城紈絝改頭換麵,竟成了實打實的舉人、讀書人,這故事實在太勵誌了,京裏的百姓著實議論了好些日子。平南侯府過去十幾年被傅庚丟下的臉,在那一個月裏全長了回來。


  既然兒子改得好了,平南侯便想將傅庚接回來。以平南侯的人脈與傅庚此時的盛名,無論他是進國子監讀書也好,還是在家請了名儒專授也好,都是上上之選。


  然而,傅庚卻是堅不回京,理由有二:一是要侍奉年邁的恩師,二是要專心備考次年的會試。平南侯見他態度堅決,便也由得他了。


  隨後便到了春闈,這一年,傅庚不負眾望、大放異彩,考出來的成績位列三甲之中。次年上京殿試,因應對得宜、容貌俊秀,為今上所喜,欽點為探花。


  彼時傅庚將將滿十八歲,不僅是本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探花郎,往前數兩百年,也找不出比他更年輕的探花來。平南侯府因了傅庚的存在,在那一年裏成為京城最令人矚目的勳貴之家。


  據傳言,當年傅庚披紅掛綠、打馬遊街時,滿城的姑娘將朱雀大街擠得水泄不通,都想來一睹這位年輕探花郎的風采。那些市井女子沒那麽多規矩,便立在街上看,貴族世家的姑娘們則尋了茶樓酒樓的雅間,站在紗窗後看。


  傅庚騎馬行至上元館酒樓時,不知是哪個冒失鬼,竟擲了個香囊出來,恰恰砸在了傅庚的頭上,將他的帽子也碰歪了。傅庚也不惱,抬起眼來,向著那紗窗後影影綽綽的幾道影子露出了一抹微笑。

  彼時春風正好,滿城飛絮輕揚,桃花隨風飄落,落英繽紛,盈盈如一場雪舞。傅庚的那一笑,便印在這明媚溫柔的春光裏,直醉了一街的芳心。


  自此之後,沒有人再記得“傅不吝”與“二楞子”,世人隻知在金陵都城裏出了一位俊美的探花,“春溫一笑傅三郎”的名號也傳遍了大漢朝。


  聽了傅庚的經曆,傅珺生出的第一個想法是:妖孽!

  一個庶子能走出這番地,隻有運氣是不夠的。實力與心機缺一不可。傅珺甚至懷疑,那十幾年的紈絝生涯,很可能是傅庚放出來的煙幕彈。為此她還旁敲側擊地向傅庚打探過,父女之間進行了如下一段對話:

  “爹怎麽會中探花呀?”傅珺狀似真。


  “爹聰明啊!”傅庚斜倚在湘妃榻上,一手撐著腦袋,笑得媚意橫生。


  傅珺暗裏抖了一下,然後繼續裝真:“還有呢?”


  “爹讀書用功啊!”傅庚繼續媚笑。


  “那爹不玩麽?”傅珺本著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繼續發問。


  “爹白玩,夜裏讀書啊。”傅庚答得輕鬆。


  這答案讓傅珺一時沒了言語。


  她就知道,傅庚的成功絕對不像傳的那樣輕鬆。古代的科舉製度是極其嚴苛的,是萬裏挑一也不為過。一座中等的城市能有上百位舉人已經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再是資聰穎的人也不可能學個兩、三年就高中探花。


  想來,為了走出這條路來,傅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經曆了比普通人更多的艱辛的吧。當然,他本人就是縱奇才,這也是不爭的事實,這一點傅珺想不承認都不行。所以她的爹才會整這麽騷包,偶爾放個電就能電倒一堆人。這也與他年輕時實打實地荒唐過有很大關係。


  如果,挖出傅庚的黑曆史,讓傅珺體會到了侯府庶子生存之艱難,那麽另一個信息則是讓傅珺百思不得其解。


  這個信息,確切地是現象,還是傅珺近三個月觀察得來的。她發現侯府裏的婆子特別少。


  前世讀《紅樓夢》時,那真是各種婆子、嬤嬤滿飛,路上隨便找找都能找出一兩個婆子來。可是在侯府裏,除了張氏、崔氏與王氏各自陪嫁過來的婆子嬤嬤外,便是以三四十歲的媽媽為多。尤其是榮萱堂裏,一個婆子都沒有,連粗使的都隻有丫頭與媽媽。


  傅珺暗裏打探過兩次,卻一無所獲。甚至都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問題。總歸使喚的人盡夠了,管她是婆子還是媽媽,隻要有人做事便行。


  大半個七月便這樣過去了。時近月末,傅珺終於攤上了一件大事:

  她要進學了。


  不是去學堂上學,而是要跟著幾位女夫子,進行一係列侯府姑娘基本技能的學習。


  平南侯府仿效世族大家,哥兒們四歲開蒙,姑娘則放寬到五歲。男孩子進家學裏讀書,女孩子則由專門的夫子教授學問。

  按理,傅珺早就該進學了。隻是自她五歲生日過後,先是平南侯要過五十五歲整壽,府裏頗忙亂了一陣子,一時沒人顧上這事,然後又逢上過年,開春後不久傅珺又落了水,在床上一躺便是月餘,王氏也病得不輕,待母女二人好齊活了,又出了巧雲這事兒,秋夕居裏兩個大人都倒在床上,傅珺進學一事便一直擱置了下來。


  直到最近,王氏病愈、傅庚的傷也好了,這件事才被正式提上日程。


  既是要跟著夫子進學,一應的禮數卻是不可少的。王氏稟報了侯夫人後,便吩咐沈媽媽備了香茶半斤、細點兩匣、金銀錁子各十個、表禮兩端,共四色禮,帶著傅珺親去拜訪了這幾位女夫子。


  平南侯府共延請了三位女夫子,分別教授書、畫、琴藝與女紅。其中教授書與畫的夫子姓程,教琴的夫子姓柳,教女紅的夫子姓莫。


  這三位夫子在平南侯府坐館數年,對府中情況頗為了解,知道這位四姑娘乃是庶子之女,平日裏性子溫吞,也不大有甚出奇處,倒也放下心來。隻要不是個刁鑽的,她們的日子也好過些。


  轉眼便到了八月初一,這一日是傅珺進學第一。清晨起來後,涉江與蔣嬤嬤便帶著青蔓、青蕪兩個忙活開了。因氣漸涼,便給傅珺穿了件淡青色繡了梅花的香雪紗襖,下頭係著同色繡了雀踏梅枝的裙子,頭發雖依舊梳了丫髻,髻上卻綴著兩枚玉釵,釵頭上鑲著新近京裏時興的粉晶珠子,比珠花少了幾分孩子氣。胸前掛了金鎖,腰上垂了一隻糖玉蜻蜓墜,下頭是一截流蘇象眼絡子,走動時隨裙而動,煞是好看。


  去給王氏請安時,王氏便滿意地點頭道:“也還罷了,第一日/進學,素淨些也好。”罷又叫懷素開了箱子,取了一隻筆套、一隻硯袋和一隻錦囊來,道:“這筆套和硯袋原是娘時候用過的,現下給你正合適。”


  傅珺細細看去,見那筆套與硯袋皆以水碧料子製成。筆套上用凸繡法繡了幾枝梅花,枝杆虯結、紅梅如血,無分毫婉麗,卻如刀削斧鑿般凝著股殺氣,氣勢十分奪人。


  硯袋上則是繡了大石上斜斜探出一叢蘭花。那蘭葉狹長銳利如劍,大石則是骨骼清奇。雖是繡活,卻有畫意,氣韻清悠而蒼勁。


  傅珺再是個外行,也知道這兩樣東西不同一般,便抬起頭詢問地看著王氏。王氏笑道:“這是娘時候照著你外祖父的畫自己繡上去的,雖不十分精致,卻也頗費了番功夫,可喜歡麽?”


  傅珺歡喜地道:“喜歡的。多謝娘。”


  王氏便又道:“另外那隻錦囊你也收著,裏頭收著幾個銀錁子,防著急用。”


  傅珺便叫涉江收了。王氏又細細叮囑了她兩句,這才攜了她去了榮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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