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4章

  傅珺並不理會賈媽媽的推辭,執意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賈媽媽一眼。那麽個白嫩嫩粉嘟嘟的姑娘,也就比門檻高一點兒,偏做出大人的樣兒來,實叫人無法拒絕。


  賈媽媽無法,隻得跟在傅珺身旁往院門走,一旁還是涉江跟著搭話:“媽媽是來探望三太太的麽?”


  賈媽媽被問得倒是一怔,片刻後方回道:“呃……是的。”罷,她微微轉首,看著傅珺胖乎乎的側臉,心念電轉,想起一事來,覺著現下倒是個好機會。如此一想,她便作出四下打量的樣子來,口中讚道:“這院子好生精致。”


  涉江便笑道:“媽媽過獎了,哪裏及得上榮萱堂。”


  賈媽媽點點頭,又四下打量一番,便伸手指著一角翹起來的朱紅屋簷道:“喲,那是誰的屋子,倒是好精巧。”


  傅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賈媽媽所指的是巧雲的院子。


  涉江看了傅珺一眼,聲回道:“那是巧雲姑娘的屋子。”


  聽了這話,賈媽媽神色一動,又抬頭向那個院子望了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不多時院門便已經在眼前了,賈媽媽笑著辭了去,傅珺便徑自回了西廂。


  進屋後,傅珺摒退眾人,仔細回憶了一下方才種種。看來,以不變應萬變還是不錯的。雖宅鬥技能不行,但傅珺畢竟工作了好幾年,基本的人際交往、言語機鋒並非一點不會。


  方才她想套賈媽媽的話,不想對方反倒來套她的話,回思自己的應對應該並未出格。巧雲的事大家遲早都會知道,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賈媽媽應該是來探虛實的。對於王氏的病情,她看來至少信了六、七分,否則方才勸慰自己時,賈媽媽的表情不會那麽自然。


  院門口發生的這一幕,很快便傳到了正房那裏。懷素便笑道:“姑娘來得倒巧,省了我們一番手腳,原還愁著怎麽把消息送出去呢。”


  沈媽媽便道:“咱們院子裏的消息向來是出不去的,也是太太平素打理得太好了些。而今想要送消息出去倒難了。”


  王氏雙目微闔,聽了這話,麵上亦帶了一絲笑意,心中對傅珺的舉動卻生出些疑惑來,不明白這孩子怎麽會想著跟賈媽媽搭上話。平素傅珺可是最不愛話的了。


  此時,去侯夫人那裏報信的丫頭回來複命,侯夫人已經叫人去請大夫了,一會子便到。沈媽媽與懷素二人張羅著準備一應事物,王氏腦中一片昏沉,便也將心中的疑惑丟開了。


  她們這裏方收拾妥當,便見前院的管家娘子李娘子,陪著一位年約四旬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男子身後還跟著個僮兒,拎著隻黑色的藥箱。


  那男子沈媽媽倒是認識,卻是常在侯府裏走動的張大夫,乃是京裏最有名的醫館回春館的坐館大夫,不僅醫術精湛,為人亦很謹慎,侯府裏的主子得了病都是找他的。


  張大夫是個沉靜的性子,一向不喜多言。被沈媽媽請進屋後,便細細替王氏診了脈,又問了些病症之事,隨後便開了方子,又對沈媽媽道:“三太太還是暈眩之症,之前的寧神湯需得繼續吃著,我這裏再開一味丸藥,稍後便叫藥僮送過來。這藥丸每日午間服一丸,連服七日便可緩解症狀。”

  沈媽媽細細記下了,謝過了張大夫,又叫人拿了診金,便請李娘子送了張大夫出去。臨去前還特意拉了李娘子到一邊,請托她若是遇見了傅庚,便叫他回來一趟。


  李娘子爽快地應下了,道:“若見了三爺必定轉告。”


  沈媽媽再三謝了她,方送了她出門。


  回到正房,沈媽媽將屋裏的丫鬟婆子都打發走了,隻留下懷素一人,方才湊到床前,輕聲回道:“李娘子和大夫已經走了,太太現在可還好些?”


  王氏緩緩睜開眼睛,聲音微弱地道:“現下好多了,方才有一陣兒真是暈得厲害。”


  沈媽媽的眼圈便紅了,道:“以後還請太太莫要如此了,那藥……畢竟傷身,若是……還在,必要責怪老奴沒有照顧好太太。”著眼睛已經濕了。


  王氏虛弱地笑了笑,道:“不過隻用了一點點,並不會如何的。現下已經不暈了。以後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再用。”


  沈媽媽抹了下眼角,道:“姑娘千萬記著今兒過的話才好。”言語間卻是帶出了王氏未嫁時的稱呼。


  王氏點頭應是,隨後又閉上了眼睛。過得片刻便傳來輕輕的鼻息聲,卻是睡著了。


  沈媽媽見王氏睡得頗沉,知道她已是累極,便吩咐懷素好生照看著,她自己則輕手輕腳退出了正房,去了廊下看丫頭煎藥。


  紅泥爐子便擱回廊的轉角處,一個丫頭正坐在爐子前頭用蒲扇打著風,沈媽媽便囑咐她:“待藥湯子滾了便將爐門子掩上一多半兒,這藥需得火燉著。”丫頭忙站起身來應是。


  便在此時,忽見西廂門口有個丫鬟的身影一閃而過。沈媽媽見了,神色未動,過了一會,招手叫了個丫頭過來,吩咐道:“聽咱們姑娘身邊兒的青蔓針線最好,我這裏正有件活計交給她,你去叫她到我屋裏來一趟。”


  那丫頭領命而去,不多時,便帶著個臉兒圓圓、麵相討喜的丫鬟進了沈媽媽的屋子。


  “給媽媽請安。”青蔓聲音甜脆、未語先笑,一進門便先給沈媽媽行了個禮。沈媽媽點了點頭,揮手叫那頭去了,方才問道:“可見著些什麽沒有?”


  青蔓嘻嘻一笑,上前道:“媽媽竟是未卜先知的,怎麽就知道那張大夫會被老夫人叫過去?我先還不信呢。”


  沈媽媽挑了挑眉,道:“侯夫人果真叫了張大夫過去麽?”


  “正是如此。是賈媽媽過去攔的人,是老夫人也有些不舒服,既張大夫來了,正好順便過去診個脈。那李娘子還問,老夫人那裏往常是梁太醫走動的,今兒怎麽沒請。賈媽媽便梁太醫今兒不得空,便要煩著張大夫走一趟了。要我呀,這話得便不好聽,倒像是張大夫醫術不如梁太醫似的。那張大夫倒是一點沒生氣,二話不便跟著賈媽媽去了。賈媽媽還跟李娘子,有她跟著便夠了,叫李娘子自去忙,倒將李娘子給丟在了半路上。我瞧著李娘子的臉色,氣得可不輕呢。”青蔓語速極快,口齒卻非常清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得一清二楚。完了,便笑嘻嘻地看著沈媽媽。

  沈媽媽麵上便露出絲淡笑來,手指無意識地撫著裙角,低聲道:“還真是等不得了。”


  青蔓有些不解,歪著頭問:“媽媽什麽等不得?我可是等了好久,等人都走遠了才往回走的呢。”


  沈媽媽不由笑了起來,道:“瞧瞧你這張嘴兒,真是沒你不得的話。”罷,又凝思了片刻,問道:“有沒有人瞧見你?”


  青蔓便咯咯笑了起來,道:“我是去替我們姑娘摘花兒去的,好些人都瞧見我掐了一把鳳仙花兒呢。”


  沈媽媽便笑著戳了一下青蔓的額頭,道:“就知道你是個鬼精靈兒。今兒這差事辦得很好,往後也要這麽著才是。”


  青蔓笑著應了。沈媽媽便又取了件針線叫她拿回去,二人一同出了屋子。沈媽媽去了正房,青蔓則回了西廂。


  方進了西廂,便見蔣嬤嬤正坐在東次間裏,縫著一件大紅色織錦團花鬥篷,瞧著應是傅珺冬裏要穿的。涉江立在一旁隨侍。傅珺則坐在窗前,望著院子發呆。滿屋裏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響也沒有。


  青蔓見了,便放輕了腳步,轉去西次間,將傅珺平素最喜歡的那隻布老虎拿了過來,輕手輕腳放在了她的手邊。


  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傅珺轉首看了青蔓一眼,笑了笑,指著她的手問道:“這是什麽?”


  青蔓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上染了些鳳仙花的花汁,忙笑道:“方才去後花園裏掐了幾朵花兒,不心將花汁兒沾手上了,婢子這就去洗。”


  傅珺側頭細看了一眼,便道:“很好看,是什麽花?”


  青蔓便笑道:“回姑娘的話,是鳳仙花兒。”


  “鳳仙花麽?”傅珺麵上微露疑惑,口中也隨之問了出來,“咱們這院子裏也有鳳仙花兒,便在那西北角的花壇裏,好大的一叢呢。前兒你還那花兒開得好。做什麽你今兒倒要去後花園摘花?是有旁的事情麽?”


  此言一出,屋裏的人全都愣住了。


  自落水以後,這還是傅珺頭一次這麽多、這麽長的一段話。若不是見她麵色紅潤,蔣嬤嬤都想摸摸她的頭看她有沒有發燒。


  青蔓更是心下駭異。她再沒想到傅珺的記性/竟如此之好,連她一個二等丫鬟前兩隨口的話都能記得一字不差。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回話才是。


  她抬起頭,卻恰好迎上傅珺的視線,見那雙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了過來,竟像是透著種不出的冷意,盯得青蔓後背便是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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