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和解(下)
牆角放著兩隻火盆,正中整然有序的擺著十幾張椅子,還有一條長桌子,一個高高的書架,上麵壘著劉封從正心書院要來的幾套手抄本,有《管子》、《申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漢書》、《六韜》等,這就是劉備的書房兼並州州牧府的議事廳了。劉備少年時專好鬥雞走馬,不愛讀書,雖然在外遊學多年,其實腹內墨水有限得緊。等到了身為一方諸侯,這才省得書到用時方恨少的道理,隻是卻已經少有閑暇功夫再來好好讀書了。
“與董卓和解?”
當田豐拋出這個重磅炸彈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給大吃了一驚,董卓自入主洛陽以來,正事沒做多少,卻把壞事幾都給做盡了,真雨正正的人人得而誅之,關東群雄無不避之惟恐不及。雖則關東聯軍早已名存實亡,畢竟,還沒有正式解散,而身為關東聯軍的一員,劉備卻公然要與董卓和解,實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初聽了這話,非但簡雍法正大吃一驚,便是劉封鍾繇早有準備,亦是一個措手不及。
“正是!”田豐肯定的道,“眼下能有大量餘糧濟我並州之危的,也隻有董卓了,主公既為並州百姓計,便不必在意那些朝野輿論,隻求無愧於心便是了!”
“董卓也不是有餘糧,隻是不會用罷了。”劉備似是而非的道,他與董卓也有過數麵之緣。一場大雪,董卓又強遷了幾十萬洛陽百姓到長安,需要救濟的隻怕不比並州少,隻是董卓這個人根本就不是那種會顧及百姓死活的人。
見了劉備還有些猶豫,田豐卻不敢退縮:“主公,董卓當初在郿塢積了大量糧草財寶,一方麵是將從洛陽劫略而去的大量財寶糧草集中存放,另一方麵,也是擔心一旦長安不保,他可以退回涼州。前一個道理還說得過去,至於後一個,卻是愚不可及之舉!若是連長安都保不住了,軍心必散,又如何能回到涼州?這樣的淺顯的道理,就算董卓一時沒明白,也不可能到現在還不清楚。
我並州與長安接壤,前番數次交鋒,我並州從未落得下風,幾次更是逼得董卓陣腳大亂,董卓就是再狂妄,也不能無視我並州的戰力,若我並州能主動與他和解,董卓沒有理由不答應!”
“可是這麽一來,並州就將置於天下旋渦之中,等同於認為了董卓對朝廷的控製,這麽一來,天下人又會如何看待我並州呢?”聽了田豐的分析,簡雍當即不無憂慮的反問道。
“豎儒徒逞口舌之快,何足為懼!”田豐淡然道,若不是簡雍熟悉了他這個人,還真會他當是在罵自己呢。
劉備微微點了點頭,道:“為解並州百姓之危,受人指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我們縱然與董卓和解,他同意了與我們將糧草賣與我們,這一去一回,怎麽也得兩三個月時間,隻怕遠水救不了近火,況且,還不知董卓會賣我們多少糧食。”
“我們可以將儲存糧用掉!”劉封想了想,擊掌讚道:“天下大亂,金銀財寶不過是死物,糧食卻是救命的根本,多一斛糧食,就是多一份保障,此舉絕對可行!”
“後備糧若用了下去,一旦天下有急變,或是董卓拒不認帳,我們又如何應對?”鍾繇疑惑的道,作為並州的後備總管,一旦手裏沒糧又沒錢,別人不慌他第一個慌。
“隨機應變了!”心念一通,劉備笑著站了起來,連月來一直壓在他心頭的一個難題這就解決了,竟是說不出的舒暢,“儲存糧,我們可以留一點,董卓困守長安,每日高歌買醉,已不複了當日之雄心壯誌;袁紹被黑山賊纏著,一時也管不到我們這邊來,至於塞外的那些胡人,諒他們也不敢再來了,這些儲存糧,我們便不必存得太多。董卓願意拿多少糧食出來與我們換,我們就跟他換多少!”
一時計議已定,眾人俱是眉頭大展,便是心有疑慮的鍾繇,也長長的鬆了一口氣。既然決定了的事,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如何去實現它,而不是抱著懷疑的心再患得患失了。
“主公,此事讓誰出使呢?”一直在一邊旁聽的法正突的抬頭問道。
看著法正一臉希翼之色,劉備哈哈大笑:“孝直可是心動了?”
法正臉上有些不自然,看著劉備鼓勵的眼神,堅定的點了點頭。他受劉封指派出使涼州結交馬騰,功成而回,這種出使的感覺著實讓他喜歡。而且這一次是出使長安,免不得要陛見天顏的,可是出風頭的大好事,哪有不爭取的道理。
“主公不可!孝直年幼,且尚無功名在身,出入朝堂並不合適。”田豐皺了皺眉,出言阻止道。
“呃?”法正一怔,詫異的看了田豐一眼,見田豐卻似乎隻當自己不存在一般,有些不甘的道:“先生,正並非沒有分寸之人,若讓我出使長安,正必不辱使命!”
田豐皺了皺眉,不悅的道:“出使長安,乃是大事,豈是有決心想做就能做得成了!”
法正臉上一僵,脖子頓時漲得老粗,他畢竟隻有十五歲,正在年少氣盛,猛然受了田豐如此打擊,麵子上便有些掛不住了。隻是田豐畢竟是他的老師,卻不能再與他爭辯了,無奈的低下頭來,眼中卻滿有不甘之色。
劉封有些不安,法正這人可是睚眥必報的,縱然礙著田豐的尊師身份不會怎麽樣,若是帶著這樣的情緒下去,卻不是好事。正要開口說話,卻見父親劉備笑著止住了自己,便又退了回來。
“這樣罷,此事以憲和為主,孝直為副使,以獻書的名義,將正心書院的書盡抄錄一份,送與陛下。再與董卓商議和解的事,一切事由,由你二人自行作主!”
聽了劉備這麽安排,法正大喜,卻先看了田豐一眼,見他並無反對的意思,這才離座,躬身下拜:“正謝主公信任!”
簡雍自劉備起兵時就跟著他,劉封也要叫他一聲叔叔的,雖沒有十分的才能,不過讓他出使,卻是最合適不過了。
劉備微微一笑,示意法正不必多禮,道:“孝直,你才識不凡,不過終究吃虧在年紀還在小,功業未顯,若讓你出使,難免讓別人看輕了,元皓這些話,也是怕你急功近利,反致誤了大事。這一路上,該如何去做,你可與憲和共同參詳,至於具體事由,當由憲和做主!”
“正明白!”法正一頓首,興奮的站了起來,又向田豐恭身一揖,道:“多謝先生教誨,正必會小心行事。”
田豐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簡雍看著搖了搖頭,笑道:“主公忒不厚道了,當年使我陪承澤往遼東,一去就給主公借回了五百精騎,這一次主公讓我帶著孝直去,怕是也是存著這樣心思罷?盡欺負我與你少小相知不能辭的,讓我做著這些陪太子讀書事!”
劉備大笑:“若是孝直這一番立了大功,我也記憲和與孝直同功就是了!”
簡雍笑眯眯的搖了搖頭手:“罷了罷了,說什麽大功不大功了,隻要主公允了我能在家裏給自己釀幾壇酒解讒,便比什麽都強。”
眾人見他說得有趣,俱是大樂,便是嚴謹如田豐的,亦是莞爾。自領了並州以來,劉備因並州糧食短缺,要安置的流民難民太多,曾一度下令禁灑,並州的酒蟲自張飛以下,就數簡雍了,也難怪他到了今天還念念不忘的。
法正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他心思靈巧,劉備與簡雍話中安撫鼓勵之意,又如何聽不明白了,一時心底大定,對劉備更是感激不已。
須臾,眾人散去,劉封連著忙活了好幾天,這才感覺了有些困意,正要自回去補個覺,見父親示意,便又留了下來。
“累了吧?”看著兒子臉有困頓之色,劉備臉上難得泛起一絲慈柔之色,卻又很快的收了起來:“不過些許小事,若你就這樣萎靡失望,叫旁人如何振奮精神?”
“哪裏,父親你少訓我了,若是你看袁紹不順眼,兒子這便領兵去滅了他就是了!”劉封伸了伸懶腰,嘻笑著道。左右無人,他倒不必再保持著大公子的嚴謹。
“你小子!”劉備笑罵了一聲,搖了搖頭道:“太傅答應了執教正心書院,現在已經到了並州了,就住在蔡先生府上,你一會去備些禮物,親去拜見他,不可失了禮數,回來再休息吧。”
“嗯?”聽著父親關心的話,劉封心頭一陣潮熱,正要應著,卻一時沒想明白這個太傅是誰,這兩日忙得頭昏腦脹了,都有些當機了,猛拍了幾下額頭,這才醒得是怎麽一回事,臉上一喜站了起來,卻奇怪的看了父親一眼:“父親,你可是見著老,呃,太傅了?”
“你以為呢?”看著他心不在焉的模樣,劉備又好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少得再囉嗦,快去罷!”
“得令!”劉封誇張的喝了個諾,正要出去,卻聽了父親在後麵又喚道:“你這一身髒得像個野人似的,少再出去給我丟臉了,先換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