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決裂(上)
“老先生!”衛行淡然一笑,“敢問衛行究竟壽幾何,命終何處?”
老頭半眯著眼瞅了衛行一眼,嘖了嘖舌頭笑道:“老頭兒渴了!”
衛行臉色一僵,收回雙手,回望了身後一眼,折回捧了一壇小酒江一隻小碗過,輕輕放在老頭麵前。劉封盤膝而坐,微笑道:“老頭,有話直話便是了,偏要裝神弄鬼的欺負晚輩,何必呢!”
老頭一掌拍開封泥,深嗅了一口,哈哈大笑道:“小娃娃,你激我呢?老頭兒還偏就說了,你~~”目視衛行,手拈長須,搖了搖頭:“額上無生骨,眼中無神,鼻無梁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此皆不壽之驗也,若能從此修身養性,敦行少執,或可多壽二十載,不過依小娃娃的心性,難矣!”
衛行一臉醬紫,冷笑連連:“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當歌當哭,若還依著別人,豈不是白活了這一世!”
劉封淡然一笑,這小子,倒真有魏晉嬉皮士的風格,不過老頭說了這些,怎麽我都看不出來?給老頭滿了一碗衛家的陳釀,也不搭話。老頭仰頭一飲而盡,拿著髒袖口擦了擦嘴,嘖嘖笑道:“酒是好酒,小娃娃就是不懂事,沒人讓你替別人哭替別人笑,隻不過讓你哭了時候想想怎麽笑,笑的時候,嘿嘿,你這小娃娃,許久不笑了罷?”
衛行愕然,一時說不出話來,自家人自知自家事。老頭兒所說了這些,他又何嚐不懂,隻是知道歸知道,秉性如此,又豈是這三言兩語的說變就能變的?老頭也不再理他,目視蔡琰,搖了搖頭道:“小女娃,你千萬別嫁了這小子,否則先寡後孤,身似浮萍,終生流離,至死難得幾分清寧!”
蔡琰臉上一紅,隨即淡然笑道:“老神仙說笑了,終身大事自有父母做主,是非禍福,全由天定,豈是人力可違。”衛行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手指劉封,麵色竟是多了幾分猙獰:“劉公子,侯爺,好深的心計,隻是對付衛行,須得如此陣仗?不怕讓人平白笑話!”
聽了蔡琰豁達的自解,劉封心中不忍,正待開導她幾句,卻猛的聽了衛行的話,就像吃了隻綠頭蒼蠅般的難受著,扭過頭去便再懶得理他。阿黛冷哼一聲道:“就你這德性,還用什麽手段?幾句話就足夠氣死你了!”
蔡琰雙目一黯,擔憂的看了衛行一眼。老頭兒嘿嘿大樂,抖著蹬掉一雙草鞋,露出黑乎乎的兩隻腳丫出來,伸到衛行麵前,腳掌肆意的轉了個圈圈,扭頭對著劉封嘿嘿笑道:“至於你這小娃娃,命就太硬了,本來幾年前就該死了,既然不死,貴不可言矣!”
劉封一怔,哈哈大笑:“老頭兒盡瞎說,我是不信命的。若命中真該如此,我還忙活這些做什麽?你說我貴不可言,我便真個貴不可言了?老頭兒倒是你觀人入微,哄哄小娃娃還可以,至於區區在下,免了罷。”
這個“貴不可言”四個大字,可不是一般的人能承受得起的,還好現在天下大亂,劉封也算得一方之主,天管不著雷轟不到,若是在大漢鼎盛時期,這可是砍頭滅族的罪名。
衛行亦是臉色一僵,他一時也沒想到其他地方去,隻是聽著劉封此話,無異於是在笑自己幼稚,輕易的就讓這老頭給套住了,竟至失態至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羞惱異常。
老頭大樂:“老頭我言盡於此了。嗯,還記得當年差點要你命的那小老兒嗎?老頭兒還有幾分薄麵,今兒便替你打發了,日後,你自己好自為之罷。”
劉封倒吸一口涼氣,難怪自己有種熟悉的感覺,竟是遇到故人了。還不待他說,老頭卻已站了起來,又套上髒兮兮的兩隻破草鞋,扭頭搶過了劉封懷中那壇子酒,搖頭晃腦的道:“酒是好酒,可惜了,再難得幾回飲了。”
劉封愕然,呆呆的望著老頭離去的方向。細細品味著其中真意,卻是自失的笑了笑,左慈老頭兒大話說得滿滿的,評衛行要早死,其實像衛行這種心胸狹窄又身子秉弱的人,有幾個活得久的?尤其在這個時代裏,一個傷風感冒厭食乏力就足以致人於死地的。說蔡琰注定終生流離,大概是從衛行對她的態度上看出來的吧。隻是衛行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便可推及其家世品性。而且在這亂世之中,有幾人不得巔波流離的?至於說自己“貴不可言”,自己現在已經是個“侯”了,好聽的話誰不會說呢?
腦筋轉了幾圈,劉封便不再將此事放在心上,拍了拍身上的泥塵站了起來,看著阿黛一悅的望著自己,笑道:“老頭兒呢?”阿黛鄙視的呶了呶嘴,卻駭然發現,那裏哪還有老頭的身影?
…………
上黨。
“報,將軍,劉使君大人在城下等候將軍!”親兵長驅而入,打斷了許攸的話。
張楊驀的站了起來:“劉備?他來了!”手按長劍,眼中多了一絲狠厲,卻陷入了猶豫中。
許攸斜睨了張楊一眼,心中大是鄙夷:“此賊自來投死,稚叔建大功,正當此時!”
眭固與楊醜相視一眼,俱是默然不語。許攸見沒人理會自己,頓時大是羞惱,三角眼中厲色一轉,嗬嗬笑道:“稚叔,可速備齊人馬伏於偏廳之中,將劉備迎進來,隻聽我擲杯為號,一齊殺出,正好為本初除此大害。屆時,並州刺使之位,便是稚叔你的了。”
張楊張了張口,看了底下不知所措的親兵一眼,罷了罷手道:“你先去報與劉使君知道,隻說我這便出來相迎。”
“且慢!”許攸喝止道,手指著神色狐疑的那個親兵,“你不必去,請眭固將軍親走一趟。”
眭固一怔,心中卻是暗恨:豎儒竟敢使老子為跑腿!自拿眼看向一邊,隻當沒聽見。
張楊揮了揮手:“去吧,如許先生說的做。”
“諾!”眭固無法,隻得依令下去,卻回頭瞥了許攸一眼。
許攸亦是大怒,輕笑道:“稚叔果然是愛兵如子,嗬嗬嗬。”
張楊尷尬的一笑,許攸的話外之音,他如何聽不懂的,隻作不見罷了,輕籲一聲道:“此事若成,我也不稀罕這並州刺使之位了,免得使人說我叛上做亂,也連帶汙了本初的名聲。”
許攸大喜,若是自己能以三寸不爛之舌為袁紹除了這個心腹大患,他亦不介意換個並州刺使當當,嘴上卻淡然一笑,道:“清者自清,稚叔為國除賊,管得他人如何去說?”
……
城外。
劉備早已下馬,身邊隻領著十幾輕騎,望著城頭方向蹙眉不語。趙雲看著城門久久不開,道:“主公,莫非城中有變,可令雲先去探看一番?”
劉備搖了搖頭,凝色道:“先再等等,張稚叔是個謙厚君子,且不必慌張。”
“是!”趙雲聞言退下,手扶長劍,神情更冷。
又過片刻,城門嗡的一聲打開,當先一員大將徐徐而出,領著十幾勁卒,俱是輕身而出,拜倒在道旁:“末將眭固,見過使君大人!”
“劉備何德何能,敢勞眭將軍如此大禮!”劉封謙笑道,緊走兩步將眭固親手攙起,“備久聞眭將軍大名,今日卻是初會,眭將軍如此雄姿,果然聞名不如見麵!”
眭固臉上一僵,連連謙讓,瞧見一旁趙雲龍行虎步,雖是相貌清俊,卻自有一股凜然殺氣,心下一顫,竟不敢多看一眼,推笑道:“我家主公聽聞使君大人過來,已令人整備酒宴,隨後就到,請使君大人與我先行進城。”
“哦。”劉備目視趙雲一眼,淡然一笑,“稚叔客氣了,請眭將軍帶路。”說著攜著眭固的手,隨口問了些城中情況。
眭固唯唯,一一應著。過了幾個街口,張楊領著百餘騎縱馬馳出,遠遠看著劉備與眭固談笑風生,心中大定,遠遠的翻身下馬,疾走過來,躬身一揖:“使君大人遠道而來,請恕張楊有失遠迎!”
看著張楊一身重甲,劉備嗬嗬大笑,放開眭固迎了上去:“稚叔言重了,劉備又豈是拘於俗套之輩?備自往洛陽,隻念稚叔的好,這才厚顏過來叨勞幾杯水酒,還望稚叔不要嫌我貪舌才是。”
“使君大人要到洛陽去?”張楊愕然,目光有些猶豫。
趙雲亦步亦趨,緊隨在劉備身後,一言不發。劉備握住張楊的一手,笑道:“並州事務,備已粗作處理,料再無大礙,隻不知盟主還做何打算,正欲往洛陽拜會盟主,共商討董事宜。”
“呃。”張楊訕訕一笑,“盟主不日便要回師往冀州去了,討董之事,還得重待來日。”
“哦?竟有此事!可惜備連日整兵,正待趕往洛陽助盟主報仇雪恨,竟是孤陋寡聞至斯,倒叫稚叔笑話了。”劉備自嘲的笑了笑,倒是半絲怪罪袁紹的意思也沒有。
張楊正是赧然:“想必盟主的信使,不日便要趕往晉陽的罷。”
一旁眭固看了張楊一眼,道:“我聞朱虛侯正領兵回師,使君大人此番可是孤身而來?”
“我弟張益德領兵兩萬,正駐軍在十裏之外,我嫌他好酒誤事,這才不帶他一起過來。”劉備淡然笑道,說話間,幾人已到了太守府。
一員白衣文士立於府外,向劉備遙遙一揖,大笑道:“南陽許攸,見過劉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