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教訓(上)

  “將軍,我們何時能到得了晉陽?”大熱天的,在馬車裏坐著沉悶,蔡琰探出頭來,輕聲向一旁步行的劉封問道。劉封並沒有拒絕衛行與蔡琰同行的請求,拖家帶口老少近五萬人,也不在乎多這兩個人和十幾個仆從。


  “難說,等我們到了上黨,我便著人先安頓百姓,以後步程會快很多。”赤焰與劉封並排而行,時不時親昵的在劉封肩頭蹭了蹭,隊伍裏頭,就數它精神最好了。劉封愛惜馬力,像這種行軍速度,便幹脆自己下馬步行了。


  分流過後,願意隨劉封到並州了占了絕大多數,就這麽拖家帶口老少近五萬人,隊伍蜿延亦有十數裏長,煞是壯觀,不過這每日行程,頂多也不過十幾裏路而已,一個壯漢都可以走兩三個來回了。


  聽了劉封的話,蔡琰微微有些失望,她自幼與父親蔡邕相依為命,像這樣的一別半年多,叫她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其實她知道帶著這麽多的百姓,行軍速度肯定快不了,卻忍不住的希望劉封能給自己鼓勵一下。


  看出了蔡琰的焦慮,劉封笑著安慰她道:“伯喈先生國士無雙,海內人所仰望,他老人家在晉陽一切必然安好,蔡小姐也不必為他擔心,就當這是在遊山玩水一般就是了。”


  其實劉封自己也恨不得能馬上飛到晉陽,他可是快要當父親的人了。


  聽了劉封安慰的話,蔡琰卻隻輕輕應了一聲。


  一旁的衛行心裏冷笑:“最該擔心,還不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嘴角微動,卻終於還是沒有發出聲來。一早他看著蔡琰主動與劉封說話,而劉封也“刻意”的往蔡琰身邊湊,衛行心裏大大的不舒坦。


  “將軍?”蔡琰略一猶豫,似乎也感覺到了衛行的不快,卻沒有看他一下,“若是我父親留在了晉陽,將軍會如何安排?”


  甫聞這話,衛行心頭狂顫,嗬嗬笑道:“聽聞劉公子曾與大皇子一同拜於盧太傅門下,掏空了盧太傅胸中所有。又最是好學不倦的,幾乎借書借遍整個洛陽。先生胸中雖有藏書百萬卷,想必也已經為劉公子掏空了吧?”


  劉封看了衛行一眼,笑道:“劉封粗魯小子,哪敢求學於伯喈先生門下。不過伯喈先生有誌編纂國史,我以為,隻待伯喈先生新史一出,胸中藏書萬卷便可盡收於此,我何必舍本求末呢。”


  衛行的這些小伎倆,劉封哪會不明白,不外乎諷刺劉封當初拋棄劉辯自行跑路一事罷了。


  聽了劉封的話,衛行不由大震:“你怎知先生有心重修國史,先生何時與你說了這話?”


  蔡琰亦是一臉的驚詫,私修國史,搞不好可是論死的大罪,《漢書》的第一任編者班固就曾因此下獄,賴得弟弟班超拚死上疏才撿回了一條命。縱然蔡邕的名望才識並不下於當年的班固,像這樣私修國史,也不見得他想做就做得了的,更別說其中浩如煙海的史籍人物了。而且事實上這種事蔡邕也沒與任何人提起過,便是身為其女的蔡琰也惘然不覺。


  劉封這才醒悟自己說溜了嘴,笑道:“此事,又何必伯喈先生親口提及,隻要看著先生每天都讀些什麽書,跟什麽人交談論及什麽事,一切可不都是明擺著。”

  “想不到我為人子女的,竟還不如將軍看得明白。”思及蔡邕往日在家時的讀書議事,蔡琰這才恍然大悟,幽幽的一歎道。


  劉封罷了罷手,笑道:“蔡小姐智比天人,更有過目不忘之能,就這一點,劉封便是拍馬也趕不上。若是蔡小姐能助伯喈先生一臂之力,父女同修國史,亦可為一時之佳話。”


  蔡琰大為心動,小臉微紅,謙然道:“蔡琰不過凡間女子,怎敢自比班姬,將軍謬讚了。”班固的妹妹班昭繼兄作《漢書》,為千古之佳話,蔡琰雖是為人恬淡,卻也自負才智,若能效班昭著史名垂千古,卻也令她大為心動,不經意間,竟將自己芳名說了出來。


  劉封是早就知道蔡琰之名,也不在意,衛行卻是臉色大變。


  劉封笑道:“蔡小姐何須自謙呢,當仁不讓耳!以蔡小姐才智過人,我在洛陽便多有耳聞,多少洛陽須眉男兒亦不得不甘拜下風,劉封不及便是不及,無庸諱言。而且以蔡小姐這般的才智,若是寂寂無聞於閨閣,為尋常人家之婦,養兒育女相夫教子,豈不是暴殄天物了!”


  一席話說得蔡琰嬌羞不已,美目不依的嗔了劉封一眼,心底卻大是意動,望著緩緩後行的青山綠水,一時竟癡了。


  ……


  進了洛陽,袁紹再也不提討伐董卓的事了,至於皇帝大臣等就更不用說了,仿佛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一樣,而這聲勢浩大的為國除奸,也不過是洛陽一遊一般。隨著聯軍在洛陽呆的時間越長,軍士們終日無所事事,滋酒鬧事便多了起來,民始苦之。


  劉封幾乎是明目張膽的吃了一回大戶,說不緊張那是假的,袁紹對他的敵意是顯而易見了,誰知道袁紹會不會給他來個先除之而後快。更何況,劉封在洛陽先是賑災後是搶劫,搶完劫再賑災,還鼓動災民遷往並州,這種收買人心的行為,一下子將準備發國難財趁機買賣奴仆田園壯大家族勢力的司隸豪強們都給得罪光了,在司隸一時是人所痛恨。


  不過仔細計較之後,劉封還是覺得袁紹更多的可能是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眼下還隻是渤海太守的袁紹顯然還不具備為這些司隸豪強們就這樣公然的張旗對付自己的能力。


  隻是這烈日酷暑的,不過半日光景,卻叫護花使者衛行叫苦不迭。他是謙謙君子,不敢唐突佳人鑽到蔡琰的馬車裏,就是蔡琰沒意見,群眾的眼睛也是叫他受不了。隻是鞍馬勞頓,這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半日功夫便已脫了一層嫩皮,大腿內側也在不疑難經意間給磨出了無數血泡,卻還強撐著與劉封蔡琰有說有笑了,絕不讓劉封爭先,叫劉封看著都有些不忍心了,蔡琰亦是愧疚不已。


  日近正午,行軍到了紫竹林,劉封下令歇息,給百姓軍士分發幹糧,令眾人燒水就食。衛行終於堅持不住了,讓人快馬回洛陽尋一輛馬車趕來,依這行軍速度,一天一夜功夫大約就可以追得上了吧。


  正愜意的享受著午後的清風,幾騎快馬從身後奔來,馬上躍下一人,正是孫策。劉封有些意外,看著孫策滿頭大汗的搜尋自己,眼中大有焦急之色,又大是感動,連忙迎了上去,孫策卻緊走兩步,當胸就給劉封來了一拳,笑罵道:“你這小子,要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這一拳打得雖重,卻重不過這一份送別的情意。


  劉封自失的笑了笑:“我又是殺人又是放火的,現在隻能亡命天涯,伯符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再來找我。”


  接過劉封遞來的水袋子,孫策先咕嚕灌了一大口,掃了一眼圍了一片的百姓軍士,目光落到了那輛突兀的馬車上,朝劉封眨了眨眼,搖了搖頭苦笑道:“其實,我也與你差不多的。”


  劉封大愕:“怎麽回事?”


  孫策冷笑道:“當日是我父親第一個殺進了洛陽,想不到袁紹竟然就此誣蔑我父親說私匿了傳國玉璽,責令我父親交出來。並將之公之於眾,派兵圍了我軍駐地,若非他那個寶貝弟弟袁術,隻怕這會我都已經身首兩處了!”


  看得出來,孫策對袁家兄弟都很不感冒,再灌了一大口水,恨道:“娘的,就算我父親真了這麽做了,他袁紹憑什麽管要過去,當他是皇帝了!”


  “傳國玉璽嗎?”劉封嚼了兩遍,搖了搖頭,心頭有些失落。是不是孫堅找到了傳國玉璽,曆來眾說紛紜,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後來曹操是從袁術手中奪回了“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傳國玉璽。孫堅可說是袁術手下大將,這傳國玉璽又是怎麽到了袁術手中了,無論如何都與孫堅脫不開關係。


  最重要的一點,孫策橫掃江東的家底是袁術送的,傳說,是孫策拿孫堅用命換來的傳國玉璽做了抵押。


  理智上劉封告訴自己,孫策如此追來與自己送行,極可能的他真的並不知情,卻也不排除,孫策不與自己說實話。畢竟,作為長子,事業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孫堅不太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跟自己的兒子有所隱瞞,更何況,孫策絕不是一個不分輕重的人。


  心間,像是堵著一根刺,劉封笑得很勉強。


  察覺到劉封的異樣,孫策大是不悅,怒道:“難道你也認為是我父親私藏了那塊破石頭!”


  “瞧你激動了。”劉封搖了搖頭,苦笑道:“欲與加罪,何患無辭。我猜,定是你們也做了撤軍的打算,眼見人都快走光了,隻剩下自己的幾個蝦兵蟹將不堪成事,袁紹麵子上掛不住,拿你們孫家殺雞儆猴來了。”


  孫策麵色稍緩,卻還捶了劉封一重拳,沒好氣的道:“說什麽殺雞儆猴,你才是雞呢!”


  目下還不過十六歲的孫策,其實玩興還是挺大了,哪有絲毫日後江東小霸王的模樣。


  劉封哈哈大笑:“其實你們跟我們都彼此彼此,袁紹動你們不得,怕是就要找我下手了。嗯,袁術倒是仗義。”


  孫策沒好氣的冷哼一聲,道:“這個廢物!”


  “能說袁公是廢物了,世間怕是隻有閣下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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